（一）
深秋，树叶儿哗啦啦的随风落下，飘零着一生的灿烂。虽然艳阳高照，陕北的秋却依然很冷，大街小巷的人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冬装。生怕瑟瑟的秋风冻坏了自己。吃罢早饭，收拾停当，电话联系我今天第一个需要走访的对象。“嘟，嘟，嘟……”无人接听。因第二次走访，所以知道她们租住的房子离我家不远，索性直接过去。
一个生意萧条的农贸市场角落后面，因常年照不到太阳，潮湿阴暗。一扇半掩的玻璃门，里面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老人，我轻轻推开门，老人听见动静，掀开被角，用沙哑的声音问我:找谁？我说明来意后，老人急忙起身，颤巍巍的开始忙碌，烧水，找茶杯，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和我说话。老人今年76岁，随二儿媳妇住在城里，说是照顾孙子和媳妇，倒不如说是孙子和媳妇照顾她。水开了，她给我冲了一杯热茶，坐在我身边一句一句，道出心中的哀伤。老伴早在21年前已经去世，她独自一人抚养四个儿女成人，女儿已经出嫁。大儿子，精神病患者，独自生活在农村，伺弄几亩果园，勉强度日。二儿子，六年前因车祸去世，留下一双儿女，大的，男孩今年19岁，已经上大学，二的，女儿今年7岁，上一年级。儿媳妇四处打工，供孩子上学。不幸的是，三儿子前不久也因病去世，留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儿在城里上初中，媳妇在农村种地。说到伤心处，老人泣不成声，她啜泣着讲述自己不幸的一生。浑浊苍老的声音像一把铁锤，一声声砸在我心上。我没有安慰老人，也无法安慰老人，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只是呆呆的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两行清泪不住的流，如淅沥的秋雨，让人冷的透骨。
中午时，二儿媳妇带着女儿回来了，第二次见我，先前的电话中告诉过她我的来意，如早已相识的熟人，礼貌的问候过后，简单的介绍了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和家庭现状。很艰难的生活着，儿子上大学是亲戚和老公同学凑的学费，为了还债，她不停的打工，婆婆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她匆忙与打工和家之间。也许悲伤早已化为了奔波的动力，也许眼泪早已流干，她一边收拾卫生，一边和我聊着，平淡的语气，仿佛那些苦难不曾发生过。婆婆催她做饭，老人非得留我吃饭，我告诉她：今天是星期天，我刚刚吃过饭。可是，老人执意，怎么也推脱不了。于是，媳妇开始忙碌，炒菜，和面，干面条。半个小时后，热腾腾的饭菜上桌。一张小茶几充当饭桌，雪白，细长的面条，红红的油辣椒，金黄色的炒鸡蛋。她们视我为贵客，第一碗面条，第一筷子热菜，老人看着我，那眼神，充满期盼，充满哀怨。在泪眼婆娑中，咽下那碗盛满了爱的面条。老人蹒跚起身，招呼媳妇为我加饭，我一再告诉老人，真得吃不下了。这才罢手。
饭罢，媳妇递给婆婆一杯热水，呼唤婆婆上床躺着，婆婆却抢着刷碗，说是媳妇上班累了，去休息一会，婆媳之间的温暖和默契感动着我。一个视媳妇为女儿，一个视婆婆为亲妈，相依为命，相互关照，相互搀扶，在坎坷的命运中前行。
时间如魔鬼，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变得很短，因今天还需去深山走访，所以只得在老人不舍的眼神中告别。门口婆媳紧紧拉着我的手，一再的“谢谢”,惭愧啊，我还没有做什么。回身向前走的那一刻，我已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从此这个家庭便是我的牵挂！
（二）
虽然是水泥路面，但因是山路，所以还是崎岖不平。摩托车颠簸着，60岁的老公载着我，在盘山路上迎风前行。凛冽的秋风吹在身上，冷的打寒颤，尽管，围巾、口罩、棉衣，还是抵挡不了大山里的寒意。沿途，秋景很美，美的醉人。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村民的热情，如冬天的暖炉，他们给我一一指路，或者干脆撂下手里忙碌的活，直接领我去走访的人家，让人倍感温暖，寒意全无。走访了几户学校提供的贫困生家庭，他们又给我提供村庄里其他需要帮助的贫困户。
黄土高塬，因前天的雨，路面还很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在村民的指引下，来到一户没有院墙的人家。未走进院子，几声狗吠，吓得我赶紧收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扯开嗓门高喊那户人家孩子的名字:亚丽，亚丽…… 很快旁边院子有人答应着跑了过来。一个长满胡茬黑红脸膛的老年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问明我的来意后，热情的介绍说:他是亚丽的大伯，领我进了亚丽的家。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我如冰封般呆在原地，不能走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呀，土炕上，被褥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除了一台破旧的衣柜，空空的四面墙壁，如冰窟一般寒冷。简单的石头垒起的灶台，一块脏兮兮的木板算是案板，地面上零星洒落着几个萝卜和白菜，一个分不清颜色的桌子上，一台老式电视机，算是给这个破旧的家带来了些许的生气。大伯告诉我，这个家的男主人是他的弟弟，今年53岁，因在深山，因贫困，40多岁才结婚，媳妇还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无法正常生活。为了生活，弟弟有空就給村子里的果农打工，自己仅有几亩薄地，仅供女儿上学和填饱一家三口的肚子，谈不上温暖。孩子亚丽刚刚去了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学校，孩子的父亲在果园帮人家卸苹果，孩子的母亲在村子到处疯跑，此刻不知去了哪里。做了详细的记录，拍了照片。没有见到我走访的主人，他们的生活却让我揪心，入冬了，家徒四壁，土炕上一堆破被烂絮，没有取暖的炉子，没有看见一块可以燃烧的煤块。我询问的目光投向大伯，他领会了我的意思:用果树梢子做饭，烧炕，土炕很暖，冬天疯子不出去，就坐在暖炕上。哦，如此，只能如此！告别亚丽大伯，急匆匆赶路，去下一家走访对象。在一个深沟的边缘碰见一个蓬头垢面，分不清男女的人，衣衫褴褛，光着脚板，在冰冷的泥泞中来回奔跑，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的嬉笑着。旁边一辆大货车在装苹果，一群果农忙碌着，无人顾及疯子的存在。我想，她大概就是亚丽的母亲吧，虽然我没有见到孩子，此刻，我为孩子流下了眼泪，心疼，一阵阵绞疼！
摩托车继续前行，老公载着我返程，捎带再去山下的一户贫困家庭。山里信号不好，断断续续才表达清楚，对方在山上，说是让我必须等她回来。太阳落山了，很快深山就变得黑乎乎一片，站在秋风里，围巾被风吹起，呼啦啦的响着，像似在唱着萧瑟的秋歌，鸟儿早早的躲进了窝里，开始准备明天的早起，秋虫也许早就冬眠了，寂静的深山有点让人毛骨悚然。老公摸黑拣来几根柴草，打火机点燃，红红的火焰即可温暖了全身。
还好，被走访人很快回来了。一件男式棉夹克，敞开穿着，里面一件水红色毛衣，脖子上一条米色围巾，在黑夜里笑咪咪的看着我，“大姐，快回屋”。她麻利的开灯，生火，然后挽起袖子要做饭，被我劝住。我们面对面坐着，听她讲自家故事，我环顾四周，这个家被女主人收拾的干净整洁，虽然没有像样的家具，犄角旮旯没有一点尘土，锅碗瓢盆擦洗的明光曾亮，整齐的摆放在用板搭起的架子上。炉火红红的燃烧着，屋子里被温暖包裹着。她说大女儿已经出嫁了，虽清贫，年轻能打工，也能创业，她不再操心。现在二女儿和小儿子在县城上学，每周末回来一次，能帮她干活。老公因脑溢血后遗症，失去劳动能力，靠拐杖行走，语言表达不利落，只有她才能听清楚老公所表达的，还有一个86岁高龄的老公公，生活勉强自理，此刻已经休息。最近果忙季节，她带老公住在山上，老公公一个人住在家里，邻居帮忙照看着。没有办法，为了生活，只能这样无奈。炉子上的水开了，她起身冲茶，我拦住她，抓住她粗糙的双手鼓励她。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多么不容易！“呵呵”，其实是多余的，看她干净的家，看她风霜染尽的容颜，所有的安慰和鼓励都不需要，她是生活的强者。她说:她不好意思享受政府照顾，更不好意思享受志愿者的帮助。她很健康，可以扛起生活，扛起家！
临别，她从里屋扛出一袋子苹果，硬是放在摩托车后，我推脱，她坚持。我说我是志愿者，我不能接受她的礼物，我们只能帮助别人。她突然就哭了:真的谢谢你们，谢谢政府，我能劳动，有能力养活家，我才50多岁，我不好意思接受帮助和馈赠！多么淳朴的女人，多么憨厚的农民。这不正是我们寻找的帮助对象吗！
回程路途上，心情沉重，颠簸中我楼紧老公的腰身，泪水模糊了眼睛。漆黑的寒风里，感觉此次走访值得。
愿世界所有温柔以待，愿所有贫困不再凄凉！
夜深了，就此搁笔，心脏又开始不舒服。近日，贫血低血压症状严重，头晕目眩，呼吸困难，感觉离这个世界越来越遥远，还有很多没有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还有太多的愿望没有实现。多么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多门希望那些我走访过的贫困人们不再贫困，多么希望世间所有幸福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