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人们经常讨论那些“猥琐油腻的中年大叔”。

我身边的一些中年或临近中年的人开始紧张不安，到处搜索怎样才能避免变得油腻的方法。从收起自己的保温杯和手串，到穿搭法则，再到生发秘方。

还有人专门出了一套《可怕的中年》系列书，男女通用：

“猥琐油腻”这个词让人避之不及。

但如果你一看到它就浑身不适，想要吐槽，我想说，你只看到中年人的猥琐油腻，却没看到这些油是怎么一层层糊上去的。

一

我有个同事的爸爸年轻时很帅。 但 45 岁以后，他开始发福，发际线变高。47 岁时，他承包了几家餐厅，总是在后厨的油烟里熏着，头发一缕一缕的，眼角常常有眼屎。

同事那年大二，暑假难得见到她爸几次，他的衬衣总是一半在裤腰里，一半在外面，西装裤腿也常卷进袜子。过去那个清爽的爸爸消失了。

同事说，那一刻真有点儿嫌弃她爸。

开学后的一天，她接到爸爸的电话。他笑着说：“这几个月餐厅运转得很好，你要是想去美国留学，就抓紧报名考试，钱爸爸给你准备好了。”

她一时语塞。后来妈妈告诉她，老爸总在家说，房价涨那么快，得多给孩子赚点首付。他到了中年，变得油腻，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人。

肩上有担子的时候，脸上是不是清爽不再重要。中年男人最在乎的不是样子。

二

我有个朋友，以前饭局上能干 6 瓶白酒，现在 3 瓶啤酒就封顶了。年轻时连熬三个夜，第四天还是一条好汉。现在，刚过 11 点，他就开始犯困。早上却天刚亮就醒了，“觉少了，觉少了是中年的标志。”

一些跟他年龄接近的中年男人，仍在努力逞强。皮肉松弛，眼里写满疲惫，却狠狠嘬那根比自己食指还粗的雪茄，因为公司的小姑娘坐在旁边，他们不装不行，心里想着：尊严。

而我朋友呢，早就开始用保温杯。年纪大了，处理完一堆事之后他只想喝口热水。太田胃散和盐酸小檗碱片成了他包里的常备药，酒前、酒后，吃点儿胃舒服。 到了中年，才知道时间的力量。你感到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衰老的气息。

有人嘲笑中年人认命，却没看到他们的心酸和无奈。他们活得够久，身边已有三五个突然离世的同龄人。

人生已过半，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还有很多人要陪伴，至少得护着自己的身体。生活方式是否时髦，顾不上了。

三

一位读者在后台告诉我，有天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把车停在公园旁，一边听广播里的无聊广告，一边发呆。 他说自己最近工作多了，工资却没涨，压力很大。中午母亲打电话说，父亲病危。 他的妻子常常抱怨：我从窗户往下看，你车都开到家了，还坐在里边不出来，你到底多烦我和这个家？ 中年男人下班后，宁愿坐在车里听首歌，抽根烟，有的甚至会小睡一会儿，因为回家当爸爸、当丈夫也不必上班轻松。

中年女人也一样。俏江南的创始人张兰曾说，她一年只哭一次。大年三十全家吃团圆饭前，她独自开车到山里，在车里嚎啕大哭。“把一年陈芝麻烂谷子的所有委屈，不快，都哭出来。”其他时刻，她不允许自己哭。

有个读者跟我说，有时她会去厕所，关上门在里边坐一会儿，“粘人的孩子，唠叨的家人，乱七八糟的房间，好像都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他们必须坚强。一睁开眼，周围都是要依靠他们的人。你只看到他们忙到麻木，嫌他们无趣、不浪漫，却看不到他们的疲惫和孤独。四

人到了中年，越来越发现生活很难。还要被很多人揪住头顶仅剩的几缕头发，不断在论坛里、微博里、朋友圈里，强行和林志颖比，和靳东比。 他们当然想把自己打扮得更体面，但比这更重要、更优先的人和事太多了。 不久前天鸽台风袭击广东，一个男人在大风中推车，最后被压身亡。

他 54 岁，车买回来不到半个月。很多人劝他算了吧，他不听，硬是想阻止车被吹翻。

有人说这个大叔很荒唐，“有什么比命更值钱？”

但他拼命想撑住的，也许是一家人的生活。好不容易买了辆车，做生意也好，拉货赚钱也好，那可能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指望。

有时候中年人的现实、圆滑、计较和执拗，真的是生活所迫。人们叹他是个顽固的大叔。却不知道他的穷，他的担忧和心疼，他坚持的原因。五

也有时髦、得体、谈笑风生又保持着少年感的中年人。我的一个朋友就是那样。 除了陪孩子玩，他从不带孩子。 他坚持自己的爱好，一年中有 4 个月都独自在外登山。他花了许多精力去学剑道、研究茶道、练习武术。 可他的妻子总见不到他。双方老人出了状况，他从来没在第一时间赶到过。很多个他在外登山的夜晚，妻子因为联系不到他而彻夜难眠。 他有腹肌，皮肤晒得黝黑，有大把故事可讲，健谈又风趣。 可妻子一直在抱怨：“这么大了你怎么还像个孩子。” 有八块腹肌的中年男人只是个例。大多数中年人的生活里，肌肉只是梦想。

所以他们也偶尔风趣自嘲。一个年初刚当爸爸的男同事苦笑着说，女儿最喜欢的游戏，是趴在床上捏橡他软软的肚皮，像玩橡皮泥。

这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发福的中年人。六

我的前同事，二十多岁时，是个IT Girl。 她跟摇滚歌手约会，吸烟纹身蹦迪旅行，头发的颜色总在变，每一季流行什么衣服，不用翻杂志，看她就行。 四年前她结婚了，很快有了孩子。她戒了烟，为了孩子开始吃前半生都没碰过的食物，整个孕期长了 40 斤。她没再瘦下来，办了健身卡，却总因为孩子没办法去。 过去在高级美发店办的卡，她卖给了别人，整整四年，除了公司和家，她哪儿也没去。周末去高档购物中心也是为了带孩子玩，信用卡里的花销，只有五分之一是为了自己。 她不如过去讲究外表，更讲究孩子的健康和成长。

她有时黑眼圈很重，笑起来却总是开心又满足。

七

网上有人跃跃欲试地给中年人支招：要想不猥琐不油腻，先守住自己的发际线。 而他们觉得，还是先养家，发际线就再说吧。 还有人叫他们不要满口“狼性”和利益，说那样很猥琐。如果不是他的“狼性”，舒服的房子，代步的车，孩子每周的补习班在哪里。 那时候，生活只会怪他们不够狼性，不会怪他们猥琐油腻。年纪渐长，是否承担起了生活，比是不是得体清新重要得多。没人愿意自我放弃，但年纪是没法逆转的。

年轻时，生活也轻，大多数时候你对自己负责，有更多自由为自己而活。

中年人的生活很重，因为要对很多人负责。父母、子女、妻子、下属……就像站在沼泽里，很难轻松跑起来，也难免不一身污泥。

但人们常常只看到他的污泥，却没看到污泥从何而来。那些拖拽他下沉的，让他挣扎的，正是对家人、对生活的责任。

你只看到中年人的猥琐油腻，却没看到这些油是怎么一层层糊上去的。 更多时候，你该看看那片沼泽。

读后思考：哪一刻，身边油腻的中年人曾让你觉得温柔、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