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之时,绿化带上的紫薇树树梢,应季节之邀,冒出了许多粉红的花朵。混合着含苞待放的花蕾,一团团,一簇簇,热闹着静默的时光。花期长达五个月的紫薇,一直要从炎热的六月开到秋高气爽的十月。
“又过了一年!”米夏在心里感慨。再等上一个月零十九天,就是紫薇花开得最繁茂的时候。到那天,一路上的粉色花簇,都将配合着米夏的思念,落满回忆的寂寂小径。这些花儿在米夏心里,就像一场盛大的花祭,渲染出一份既久违又深刻的伤感……
“那个粉色的花叫什么名字?”翔子问坐在旁边的米夏。
“那是紫薇花。”米夏回答道。
“哦,还蛮好看的”。翔子嘴角微微上翘。他们约好今天一同去看“梵高的艺术天空”。他们俩,一个喜欢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一个喜欢绘画。
翔子本是米夏朋友的朋友,他们在一次聚会上相识。翔子初次见到米夏就喜欢上了她。在得知她还没有男朋友的情况下,就向好友打听米夏的电话号码,主要请他帮忙转达。
米夏对翔子的印象还是蛮不错的,因为这个个子高高,微微有些偏瘦的男生,在聚会上一直都很照顾周围的朋友。当朋友把翔子的意思告诉米夏时,她想了想,实在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一天晚上,米夏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内容如下:“我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终于,终于找到你!”
“这谁呀?写这么煽情的文字,发错了吧?”
米夏正准备善意地提醒对方。谁知同一个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米夏你好!我是翔子。你还记得我吗?收到我的短信,是不是有点意外?我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电话那头的翔子,发完信息后,就把电话丢到一边,心情是即期待又紧张。
米夏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礼貌地做出了回应。不过这段开场白,跟米夏预想的有点不太一样。米夏觉得翔子似乎有点“油腔滑调”。电话这头的翔子,在接收到米夏的回复后,心脏“咯咚咯咚”地跳得很快。
从那以后,翔子每天都会给米夏发短信。有时讲个笑话;有时发条脑筋急转弯;有时是一段关心问候的话语;有时会假装抱怨。米夏呢,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保持着应有的矜持。不过她偶尔也会觉得,翔子这个人其实还蛮有趣的。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翔子给米夏打电话,邀请她到他的小店来做客。米夏爽快地答应了。因为除了米夏,他们的共同好友周周也在。翔子白天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晚上则回到“KTV”里忙进忙出。
那天,来了好些人。除了好友周周,其他的都是翔子的同学。翔子相互介绍了以后,就忙着做饭去了。其他人都在KTV里唱歌,米夏偶尔也会来上一首。她喜欢刘若英的歌。歌词里那种青春散场后,徒留时光不可逆的浅浅遗憾,淡淡忧伤,总会不自觉地触动米夏心里某个温柔的点。
”开饭啰!中午时分翔子推门进来,开心喊道。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翔子的出租屋就在“KTV”的楼上。屋子不大,但是东西却摆放得很整齐。
不一会儿,翔子就像变魔术似的,从厨房里相继端出:排骨烧土豆、红烧肉、凉拌鸡块、鱼香茄子、油炸花生米、清炒空心菜、等等……菜品看上去,颜色鲜亮,吃起来也是美味可口。不过让米夏惊讶的是:桌上竟无一人夸赞翔子的厨艺。后来米夏才得知,他们已经是这里的常客,对于这样的美味佳肴,早就已经有了免疫力。
下午,由于家里还有点事,米夏起身准备回去,翔子提出要送送她。一路上,翔子说:“我现在变得有些油嘴滑舌了,其实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在学校做美术老师的时候,比较沉默寡言。可能是环境改变了我吧!现在我周围的人都很爱开玩笑。所以……”他两手摊开,一脸地无可奈何,最后憨憨一笑。
米夏莞尔。在不是很熟的人面前,她是属于性格文静的女孩。情绪看上去不是那么的饱满。其实她有热情、活波的一面,不过那一面,只会在内心不设防的时候自然流露。其实不知不觉中,她对翔子的看法,悄悄的,有所改观。
第二个周末,翔子约米夏去看电影。作为公司的QC,产品出了质量问题,三十万产品,被销售部门退了回来,米夏忙得焦头烂额,周末也没时间休息。下班以后,翔子去接她。
“想吃点什么?”翔子问。
“不知道。”米夏答。
“那你好好想想,想到了告诉我一声,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翔子一边骑着电瓶车,一边摇头晃脑地说。
“那就随便来点鲍鱼和熊掌吧!”米夏明明很累,但是此刻又觉得很放松,甚至可以开点小玩笑。
“不过说实在的,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想吃。”米夏这次是认真的。因为一到夏天,她就胃口欠佳,加之这两天工作上不顺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
“附近有一家新开的冰淇淋店,里面的“圣代”味道不错。要不要去尝一下?”翔子显得兴致勃勃。
“那好吧!”米夏其实也不想吃冰激凌,但是又不想辜负翔子的一翻好意。
冰激凌店,位于大学城旁。店面不大,以白色和绿色为主的装修风格,让它看起来很清新。此时,三三两两的顾客,坐在里面,或窃窃私语,或掩嘴大笑。秋千做成的凳子,人坐在上面,可以来回轻轻摇晃。
翔子点了一杯“圣代”,米夏觉得那个太大了。就要了一个小小的冰激凌。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此刻,一条白色的狗狗从门口经过。“萨摩耶”翔子和米夏几乎同时说出口,然后又相视一笑。
“你干嘛老学我?”米夏撇着嘴,有点不讲理。
“我帮你说,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两人又开始打起了嘴仗。
接着他们把话题延伸到各自的童年生活,发现,原来俩人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夜,渐渐深了。蛐蛐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唱歌,顾客陆陆续续地走了,小店也准备打烊。翔子送米夏回公司的寝室,分别时,俩人都有点依依不舍。
就这样,他们正式恋爱了!那段时间,翔子觉得空气都是甜的,泥土都是光明的。每天一睁眼,心里就充满了期待。米夏也一样。这不,她心里正想着翔子呢,对方的短信就来了:“猪:你知道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情是做什么吗?”翔子问。
“肯定是先睁开眼睛呗。”米夏在心里暗笑他的幼稚。
“回答错误!第一件事就是想你。”
“又开始油腔滑调了。”米夏假装生气。
“说正经的,我父母想见见你,你看你哪天有时间?”米夏对翔子说。听说要见未来的岳父岳母,翔子显得有些紧张。因为米夏说过,她的父母一直希望她能够找个本地人,那样就不用操心房子的问题。但是米夏并不认为房子是婚姻的先决条件,她认为找一个趣味相投的灵魂伴侣,然后在一起努力打拼,靠自己的能力买车买房,比直接找一个物质条件好,但是又没什么感觉的人一起,过一种不咸不淡的生活,要好太多。
米夏态度坚决,最终做父母的只好妥协。正式见过面后,米夏的父母跟翔子来了一次语重心长的长谈。翔子也态度诚恳地回应着米夏的父母。
最终,两位老人也认可了翔子。因为他们觉得翔子事业心强,又很懂得体贴照顾人,还做得一手好菜,妥妥的“暖男”一枚。因此也就不再说什么。翔子的父母,对这个未来的准儿媳,也是青眼有加。他们觉得米夏即贤惠又温婉,还很能干又孝顺。
总之,这下好了,他们的感情,有了双方父母的加持,显得更有底气。米夏微微有些发胖,翔子则又高又瘦。他们俩走在一起,就像一根修长的丝瓜和一个矮小的窝瓜。但是米夏却有着跟体型极不相称的爱好——她是一个运动达人,酷爱旅游,尤其喜欢登山运动。
翔子呢,因为有轻微的恐高症,加上不喜欢运动,所以从小到大,严格来说,就没爬过一座高山。但是为了米夏,缆车也坐了,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也去了。怎么说呢,两人不自觉的都在为对方做出改变。米夏原本不喜欢吃臭豆腐,但是翔子爱吃。她也就慢慢接受了那个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香香的东西。
这样的改变从生活习惯到性格,总是一点一滴,不自觉地相互渗透。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到了四月,他们交往已快两个年头。
一天早上翔子发来短信:“亲爱的,这段时间我工作有点忙,公司安排我出差,所以暂时不能来陪你喽,你要照顾好自己,乖乖吃饭!”那一刻,米夏的心里空空的,具体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周末变得特别没有意义。
两个星期过去了,翔子还是没有回来。五月八号早上,米夏突然接到翔子妈打来的电话。翔子妈在电话那头告诉她说:“翔子半个月前在吃馒头的时候,突然咳血了。现在本市的X医院住院。他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但是这件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严重,我们觉得有必要说出来。医生说……”
米夏被吓了一跳,去年冬天,翔子是有些咳嗽。当时米夏就让他去做肺部检查。翔子却觉得她大惊小怪:“没事,我们单位前两天才组织了体检,我的肺部没有毛病,顶多有点炎症,用点消炎药就好了。”米夏也就不再追究这件事。
怎么可能是肺癌,他才25岁。米夏觉得自己此刻是在做梦,请了一个长长的假,一路飘着奔向医院。她告诉自己,待会儿见到翔子一定要忍住眼泪,千万不要哭出来。
此刻的翔子,穿着病号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米夏来了,先是惊喜,接着又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的母亲。米夏忙说:”翔子,你不要怪阿姨,如果她不告诉我的话,我会埋怨她一辈子。”
翔子知道自己的病情。原本他的家人只是告诉他:你肺部有炎症,医生说要住院检查,挂水消炎。但是最后做手术,必须要本人同意才行。迫不得已,他的家人才将实情告诉他。但是并没有把他的病情说得那么严重。
”医生说,这个年龄是肺癌的低发阶段,他这么年轻,又无不良嗜好,按理说不会得这个病,但是他的肺部确实有个鸡蛋大的肿瘤。有的事情,我们也解释不了。不过,我们高度怀疑是原发性肺癌。”医生表情有点凝重。X医院是本市最权威的医院,所以米夏根本就无法去质疑医生的话。
”他去年冬天做了体检,体检报告显示正常。“米夏试图去说服什么。
“那是因为,他的肺部肿瘤被心脏挡住了,所以很容易被忽略。”医生说。
“那治愈的希望大不大?”米夏即期待又担忧地问。
“这样说吧,手术都有风险,特别是这个病人的肿瘤紧挨着大动脉。但是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做手术才有希望,不做就没有希望。”医生的话让米夏的心沉到了谷底。
手术时间安排在五月十二号,上午九点左右。那天,翔子的家人、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都来了。大家表情肃穆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候消息。下午一点过,手术室的门开了,翔子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只见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医生说没有关系,这是因为麻醉药导致的昏睡。医生让米夏他们赶紧回病房,并叮嘱他们,术后两小时,一定要剥夺病人的睡眠权,不能让他睡得太舒服。
翔子看上去很虚弱,一直咳嗽,不过氧饱和度还算稳定。关于咳血这件事情,医生也说了,尽量把淤血咳出来,防止肺部感染。把淤血咳出来就好了,恢复得慢一点没关系,总会恢复好的,毕竟你那么年轻。米夏是这么安慰翔子的,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不知不觉,翔子在医院已经住了三个星期。一天夜里,他突然呼吸紧促,氧饱和度也一直在不断下降,从九十下降到六十。米夏慌忙找来医生,医生把他转到了ICU病房。
第二天,天亮了。医生不断下病危通知书,第三天一早,翔子闭上了眼睛,离开了这个他无比眷恋的世界。只听医生说:“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他突发肺栓塞,我们用了溶栓的药,但是没有溶掉……”
六月的阳台很刺眼。米夏的头贴在车窗玻璃上,脑子里全是翔子的笑容。今天,她要去送翔子的最后一程,这一切显得多么的不真实,不真实。但是,眼底的泪,内心的痛,又实实在在地提醒着她,此刻这是多么的真实。
又过一年了!十一年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米夏也已经结婚生子。但是,每年的紫薇花开,她都觉得特别的伤感。因为,那天,她送翔子走的最后一天,路旁的行道树,也同样开满了红艳艳的紫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