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口腔溃疡好几处，感觉满嘴坑。
穿了一件连帽羽绒服，帽子上带了一根抽绳，抽绳两端有金属头。
出来吃晚饭等饭间隙里的王大与王二你追我赶，好像脱缰之马，欢快得不行。古语云乐极生悲，就是这么回事。王二在追，王大在跑，经过我面前时王大顺手拉了一下我帽子上的抽绳，然后松手，“啪”一声抽绳弹回来金属头重重打在我脸上，正正好好甩在长了溃疡的嘴唇上。纵然皮实如我，也痛出泪来，我捂着嘴只顾着呻吟。
王大眼见自己闯了祸，赶紧过来跟我道歉。正在气头上的我口气很不友善地让她一边待着去。她俩倒也识趣，挤眉弄眼回包厢去等着了。
吃完饭回家，她俩一边一个挽着我的胳膊，跟我说说笑笑，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一路问到回家。从出来吃饭到回家，前前后后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却让她们这样快活，甚至连我“很受伤”这样的事也分分钟抛之脑后，好像根本不曾发生，我对她们的那一顿训斥好像也落在不相干的人甚至石头上，与她们全然无关似的。
开始写作业时差不多晚七点。快十点钟了王大的语文作业还没写完。临近考试，学生们压力山大。她先写了两个单元的生字和词语，再听写一次，默写一次，家长检查打分上传照片给老师之后，再改正错误。做完这些还有一套同步试卷，背诵一篇作文，还有些我没记住的内容。等王大最后填试卷的时候（还要写后面的四百字作文）已十点。照王大的速度，做完试卷最快十一点，还要洗漱，整理第二天要带的书本乱七八糟，十一点半就寝算是最快的。
出于中国好姨妈慈母多败儿的私心，我撺掇一边的王二一起作弊，由我负责说答案，王二执笔，帮王大填写试卷，王大自己拿着我的手机在一边抄写作文。这样的分工合作之下，王大终于在十一点前写完了作业并就寝。
对于这样的作弊行为让王大开心万分，激动无比，临睡前一个劲儿跟我说谢谢，甚至给王二说了好几次谢谢。（姐妹俩虽然是形影不离的玩伴，但也有水火不容的时候）王二也颇有成就感，姐妹两个欢天喜地地睡了。
我在外间沙发上一直听着她俩嘀嘀咕咕嘻嘻哈哈。
跟成人的世界相比，孩子们的快乐，是多么的轻而易举！倘若今天，有一个人因为我的疏忽而将我一顿臭骂，我想我是没有心情去吃饭的更遑论没心没肺玩笑这类事。当下的孩子们虽然物质上并不匮乏，但是精神压力比起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针对他们的行为规范多如牛毛，等着他们的补习班、兴趣班更是虎视眈眈。换做任何一个成年人，面对这样日积月累的压力也不能不牢骚满腹负能量爆棚。
但是，我们很少见孩子们这样消极惰怠。相反，他们极有可能前一分钟还在哭，后一分钟就破涕为笑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哭泣了。
你能说这是因为孩子不长记性么？能说这是因为孩子的自愈能力超强么？
不，不是这样。孩子的快乐，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简单。他们简单，既不会对生活有过高期许，也不需要对生活做出什么高瞻远瞩。
他们随性。
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也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像孩子一样！
二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诚然。
相处久了，李五便很有些我的真传。
记得有次我问她：“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她说：“是的。”
我问她:“我为什么要这么惯着你呢？”
她露出谜之微笑:“因为我太可爱，对不对？”
我竟然无语凝噎。
昨天又问她:“圣诞老人为什么要送礼物给你？”
她站在椅子上略一思忖，又是谜之微笑：“肯定还是因为我最可爱啊！”
我默默无语，不晓得她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与自恋，是否真是跟我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作为一名神经质中年人，我总看心情给自己起些昵称，诸如：粘在床上的那喀索斯，请叫我阿多尼斯，困在深山里的查拉图斯特拉……这些名字并不一定都是因为自恋自信，但绝对有着些阿德勒说的优越感在里面），也不晓得她这样的优越感是好是坏。
关于她将来的人生会如何，我不能预见，也不做评判。
但是，一个四岁多些的小家伙能有这样的感言，起码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爱与存在感。
她能感知到亲人的爱，她能感知到她在亲人里的存在感，由此滋生出些些类似唯我独尊的优越感。
唯我独尊未必是好的。但是，被爱，被看见则是人人都需要的。
稚子能轻易说出自己的意愿，成人却未必能这样勇敢。
岁末，愿我们新的一年里都能如稚子般，既能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又能被爱，被看见！
三
即将十一岁的王大，经常有这样的惊人之语：
一次，我跟她一道经过某学校操场，王大很开心，比手画脚跟我说：“二姨，操场大得像楼房！”
我闻言顿觉自己心塞得像楼房。
有一次，她看到手术后的外婆戴了眼镜，惊奇之余，在高朋满座之际感慨：“哇塞！外婆你戴着眼镜好像个女人啊！”（我的母上大人可不跟我一样雌雄莫辨，她的女性特征很明显！）王大这一番宏论惹得一干亲友哄堂大笑，而她自己却莫名其妙。
又有一次跟她闲话，我问她:“我们是不是一家人？”
王大说不是。
我问她为什么不是。
她说：“因为你不是我生的啊！”
她的神回复让我很是生无可恋。
相比较而言，王二却要早慧得多。
王大问她妈妈:“为什么收缴物业费不写我爸爸名字，要写你的名字？”
王二忍无可忍抢答了:“因为妈妈是业主，爸爸不是！”
一个九岁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敏感捕捉到这些细微差别的，但是她的回答确实让我有些惊讶。
王大问我，为什么某云很有钱。
我说，因为他是个包租公，开了一个虚拟的商厦，再出租给全国各地的商人，他负责收租，所以就很有钱。
王大惊叹：“那得是多么大的商厦才能把全国这么多商户都容纳在里面！”
王二默默看我一眼后忍不住捧腹大笑，前仰后合，王大还是有些不明就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类似的情景，简直不胜枚举：王大学习不可谓不勤勉，学习历程甚至让人倍感心酸，然而成绩并不理想，吊儿郎当的王二却能游刃有余，轻松应对；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李五都懂了，而王大却仍旧一头雾水一个劲儿追问你们在说什么，王二却能就某一问题发表相对成熟的看法；一米四、五高的墙王大稍微一助跑就翻过去了，王二几个人拉也拉不上去；同样的剪刀车王大一看就会了，骑着到处招摇，王二屁颠屁颠跟着摔得鼻青脸肿也不会；王大帮外公干活，一干一下午，王二只是进进出出远观，并不参与其中；王大因为学习成绩的差距体现出深深的自卑感，动辄就哭，缩肩拱背，走路说话有气无力，王二身姿挺拔，衣着讲究，意气风发……
我们的一生，都是比较的一生，主动比，被动也比。横向比了，纵向也比。但是我们要知道参差多态，乃是幸福之源啊！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尚且天赋相去甚远无法比肩，更何况芸芸世人？
周国平说:“人生在世的方式有千百种而每个人只能选择一种，说到底谁的生活都是狭窄的”。没有谁的人生就是绝对的政治正确或者自然正确，只有强大的内心让你有核心自我并不被轻易动摇。
倘若，王大不是总被拉过来被比较，我想她应该发展得更好些。倘若我们标榜的价值标准不是学习成绩，我想王大作为一名运动健将并不成问题。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想”而已。
我们并不是孩子，没有他们的单纯。孩子尚且在比较中深受伤害，时时处处都在比较的成人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又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愿新的一年，我们能像孩子一样，不比，不伤，让核心自我安然无恙！
四
我要午睡，李五缠着我要给我讲睡前故事。跟她掰扯了好久，她执着到不肯放弃。眼看紧迫的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无奈之下，我只好躺着应允。
李五拿着她的识字书小大人似的给我拉好被子后虔诚地跪坐在我身边开讲:“从前……”顿了下，问我:“二姑姑这是什么？”
我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她的识字书上只有六个字，依次是:日、月、水、火、山、田。图片有点抽象，我给她略做解释后，她继续讲:“从前，日月水火他们是好朋友……有一天，他们比谁更厉害……日说它厉害，但是月不服气，月说它出来日就不见了……火说它厉害，水都被它烧开了……日说还是它厉害，它能把河都烤干了……山说你们真讨厌，我们是朋友……我们去田里玩吧！大家都点点头，但是田摇摇头说:‘我不跟你们玩，你们这些无聊的人类！’”
我本来假寐，但是听到这样脑洞大开的故事，真是笑到流泪。
李五一会儿功夫给我讲了十来个故事，基本都是看图说话。她的识字书很薄，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故事，配了几幅小小的图片。但是她却由此衍生出十来个故事，而且每个故事的的内容大不一样，几乎没有重复，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看图说话高手！
这让我这样一名成年人忍不住成为一只“红面颊动物”:僵化的思维模式让我只会照本宣科，生活也好，工作也罢，都只是不断地麻木地机械重复，既不会想着调整一下顺序，也没想过可以这样发散思维，自己让自己的圈子狭小又无趣。
固有的思维模式，让成年人的世界多么枯燥乏味，而我们的想象力又是多么贫乏可怜！不是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而是就算富有，我们依然不可想象！
愿以后的我们，都能像孩子一样，有闲有心以想象力为马，给我们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解放思想，给自己高配版的有趣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