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战一连把这个帖子读了好几遍,怎么也无法相信里面所写的内容。尽管父亲后来的变化,是自己亲眼看到,亲身感到的。但是在他的眼里,那不过是像母亲说的那样:“是开了窍了。”而且,也不过是多些应酬,收过一些财物罢了,但要说到和奸商同流合污,乃至于毫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程度,那就太不可能了吧!他至今仍然记得父亲为了秉公办事,不惜得罪母亲和母亲一大家子的事情,不过几年之间而已,人的变化会有这么大?能够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这不禁让钱战想到了父亲过去对自己的谆谆教导。自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父亲就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做人要诚实、要正直。要想收获,就必须要付出自己的努力,而不能依靠歪门邪道……那时候,自己是多么崇敬父亲呀,简直就是把他当作是一个完美的人一样,既敬佩他,也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够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但是,随着年龄的渐渐长大,自己对父亲便变得只有敬佩,却并不认可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父亲的那些观念,早已不但显得陈旧,而且似乎可笑了。尤其是在上了大学,钱战开始独立生活之后,对此更是深有体会。
那时,自己的同学中只要家里有点儿背景,当个一官半职,或者做着生意的,有几个不是躺着父母积累下的家业中享清福呢?一个个身穿名牌、趾高气扬。可是自己呢,每月给的零用钱,刚好够日常生活。但是,如果想要有些额外的消费,比如,和同学多去外面吃几顿饭、K几次歌,买一双名牌运动鞋,等等的,那就要靠自己在假日里打工赚钱了。而大家在平常里谈论的那些事,更让他觉得自己生错了时代。在大家的眼里,但凡有些权力,如果不懂得用来赚钱,那简直就是有愚蠢:你不贪,怎么来钱?你没钱?怎么升官?你不升官,怎么获得更大的权力?你没有更大的权力,怎么来保护自己的利益?你要是连自己的利益都不能保护,那你还能保护谁的利益?你这个官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总之,说起来这些来,大家虽然无不痛恨贪官,却又觉得他们贪得有理,不贪,只是因为没到那位置,到了那位置,傻子才不贪。可是,傻子又怎么能到那个位置呢?
听着大家的这些话,钱战从来都敢没有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父亲是一名局长,比起他那几个整日里气势汹汹的同学来,级别和权力要大得多了。而对他们的那一套理论,他虽然排斥,却又觉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就如自己的父亲,有时在家里喝点酒后,不是也发过差不多的牢骚吗:自己吃苦耐劳、清清廉廉地干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总不是升不上去?和自己同样资历的同僚,有成为市领导的,有升到省里的,还有被放到下面当一把手的。可是自己呢?恐怕到退休也就是个局长了。这年头,不花钱就想往上走,难啊!……
当然,那时的父亲,牢骚归牢骚,父亲该坚持他的原则,还是依旧坚持;该保持廉洁,还是依旧保持!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当钱战把同学们说的那些话转述给父亲时,父亲听了只是一笑,说:“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只是局部,你听听就行了,自己的原则还是一定要坚持的。”可是,与父亲说所的那些“表面、局部”相对应的“本质、全体”是什么呢?父亲就没有说了。
等到钱战大学毕业,对于父亲的感情,在敬佩之余,却又多了一点小小的怨恨。按道理讲,就凭父亲的地位,给自己在东宁市找份工作,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父亲也不是没给别人找过工作。但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父亲偏偏就是撒手不管。
其实,对于钱战来说,自己找份工作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既然有父亲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的家长一样,为自己找一份更安稳、更舒服,待遇也更好的工作呢?尽管他其实很清楚父亲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却丝毫不能减轻他内心里的不快。就像一个人的嘴里飞进去一只苍蝇,谁都会知道这不会对他的健康造成什么严重危害,但是他的心里照样还是会恶心得要死。
就是这样一个坚持原则,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不讲情面的父亲,怎么可能会为新成公司那样的企业大开绿灯,在闹出人命后,又视若无睹呢?
为了彻底弄清楚父亲自杀的原因,钱战干脆辞去了自己在镜川的工作,回到了东宁市,按照那篇帖子提到的地址,他找到了位于挂甲区云留镇的那家新成化工实业有限公司。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呢,是想先和那名在网上发帖的“落日常喝”联系上。看样子,他是了解一些内幕情况的,但是让他后悔不迭的是,还没等他主动发信息,那篇帖子已经被删掉了,再搜索“落日常喝”这个人,已然提示:此ID不存在。
没奈何,他只得一个人前往。等到了地方,却见一大片的厂房,空空荡荡的,像座鬼城般,别说一个人没看到,连只野狗都没有。于是,他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村子里,遇到一位中年大叔,向他一打听才知道,自从那个工厂一关停,就再也没人去了。都知道那里有污染,对身体有害。过去工厂开工的时候,大家为了赚那点儿钱,也就不讲究了。现在工厂停工,谁没事再去那种地方啊。
听了大叔的话,钱战便问,听没听说过工厂曾经出过事故,毒死过两名工人。
“怎么,小伙子你是记者?”大叔听他问到死人的事,脸色一下子戒备起来。
“哦,我不是。”
“不是?不是记者你瞎打听这事儿?这事儿不私了吗?当时工厂和村干部都不许大家再提这个事情了,所以你就别问了,问也没人告诉你。”
“那件事是真的?”
“说了不能告诉你嘛,你实在想知道,就去问村支书吧,我是不能说。”说完,大叔便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这个大叔有点儿意思,钱战心里想。但至少,那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了,既然这里的老乡不愿意多谈这件事,那自己不妨去问问别人,想到这里,他的大脑里一下子闪现出一个人来,也许,他知道一些内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