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熙从小就喜欢玉,源于小时候奶奶常吟的那首诗:婉婉凝薄水,纤纤镇翠烟。英华盈素手,顾盼待君怜。
奶奶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可那些时不时被她拿出来抚摸的玉饰,却叫她着迷。白珠如冰,绿珠如翠。她问奶奶这些玉从何而来?奶奶说:“是那个人送给我的。”云熙问:“您为什么从来都不带?”奶奶说:“他不来,我带给谁看?”
从云熙记事起,奶奶就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爸爸妈妈工作忙,只有小小的她和奶奶作伴。
奶奶常常会看着一张旧照片发呆,照片上的奶奶笑魇如花,头带一支白玉蝴蝶钗,沏着一壶清茶,仿佛在等一个人。云熙有一次做梦,梦见那个人,有着清迥拨俗的面容和坚定不移的眼神,他循着茶香而来,穿过尘世的浮华,带着满身风雨,来到奶奶的身边。
云熙不知道小脚的奶奶,当初经过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来到了这片荒芜的大漠,可这里是和田玉的故乡,那个人喜欢的地方。
直到奶奶去世,也没能等来那个人。她的美丽和悲凉,都被雕刻进大漠的孤烟里,随着风沙去了远方。而所有的往事,在她留下的玉器里缄默成一个秘密,藏在云熙的心底。
云熙大学毕业以后,在苏州开了一家叫“泠熙”的玉雕店,因为苏州是奶奶的故乡。小小的门面,躲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让她觉得平静而心安。
她喜欢刻石成玉的过程,就像她脑海中关于爱情的样子,满心欢喜地一下一下雕琢,从模糊到清楚,从清冷到温润。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直到那天,店里来了一个人,不同于别人的嘈杂和喧闹,他穿着白衬衣,平头,牛仔裤,整个人都透着简单和干净。他从容地打量着店里的玉器,偶尔露出欣喜的眼光,和云熙聊上一两句对玉的欣赏,竟有心有灵犀的感觉。
那天之后,他经常来,遇到喜欢的玉器,也不讲价,云熙总是不自觉地报了最低价给他,然后看着他不好意思又真诚地道谢,最后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来的次数多了,两人的话也多了起来,大多时候还是聊玉。偶尔聊到喜欢的书和电影,一时竟会忘了时间。
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在店里,仿佛他不来,那一天就没过完。有一次,他看中了一个不起眼的兰花玉牌,玉牌上因为有个小小的瑕疵,从来无人问津,可那个玉牌却是云熙最喜欢的,她觉得那个墨点像一只蝴蝶的影子,让整个玉牌充满灵气。他准备付钱时,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笑着说:“不然就留给你吧。”,云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走了之后,云熙就把那块玉牌收了起来,好像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似的。
一次他来得很晚,云熙的店铺都快打烊了。她租的房子离店里不远,又刚好没带伞,就没拒绝他送她回家的请求,苏州老街旧巷的夜景,在朦胧的雨里,有种穿越时光的感觉。他们走得很慢,被雨打湿的皮肤碰在一起,就有了几分缠绵的情愫。
他说:“我慢慢喜欢这座城市了。”云熙当时不明就里,还在暗暗猜想,这份喜欢里,有没有一点是因为她?
一个周末的早上,天空如洗,云熙收拾旧物,翻出奶奶留给她的玉饰,鬼使神差地就把它们带到了店里,她当然不会卖了它们,她只是想让他看到它们。
那天他果然去了,眼神一直在那些古旧的玉饰上流连,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支银点翠镶白玉蝴蝶钗上。他若有所思地说:“这只钗,我也有一支,我爷爷留给我的。”
云熙心中一叹,突然有一种命运兜兜转转,岁月不败年华的感觉。她想把奶奶的故事说给他听,他却急急地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云熙想,没关系,等下次他再来的时候吧。
隔了好多天,他才再次来到店里。他说:“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周安然。”云熙忆起奶奶的一枚戒指上有个周字,想说:“真好,你果然姓周。”
云熙的满心欢喜,才雕刻出了爱情的第一笔,就被周安然接下来的话消散了。周安然是来和她告别的,他在苏州的外派时间到了,要回到北京和他的未婚妻成婚,婚期就在下个月。周安然问云熙,那支白玉蝴蝶钗是从哪得来的?云熙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朋友送的。
周安然欲言又止,看了云熙半晌,还是道了“再见”。走出店门,周安然在门口呆立了良久,也只是在心里留下了一声叹息。有些缘分,因为时机不对,只能止于遗憾。有些爱,在现实面前,终是难以启齿。
周安然走了之后,云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云熙感叹,世间的事总难圆满啊!还好,现在的人不如以前长情,“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话,只在心里念念就好。该忘的人,总会忘的。
云熙默默地把奶奶留下的玉饰收了起来,一起收起的,不过是又一段往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