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是,我却被漏下了,而且一漏就是三十年……
我今年六十五岁,患有轻微脑梗,记忆越来越不好。因此,我必须开始动笔了,动笔写写我的故事,不然我就要憋死了。我怀疑我的脑梗都是积郁心里的东西释放不出去憋出来的。近来,我总是晕晕乎乎的,越来越觉得掩埋我的沙土已经堆积到脖颈以上,眼看就要不见天日了!
哎!真不想死啊!虽然活着跟死了没啥区别,可我还是留恋这里的青山绿水,这里的夏日红花,这里的冬日白雪。
自从我三十二岁那年,孩子他妈因病抛下四个孩子驾鹤西去以后,我就开始了暗无天日的蛇鼠人生。
记得孩子他妈死后,最小的儿子才七个月大。我每日抱着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心乱如麻,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拖着这么小的孩子,有哪一个女人愿意进门替我收拾残局?我感到老天把我推向了悲苦的绝境。我整日闷闷不乐,手忙脚乱地忙着一日三餐喂饱嗷嗷待哺的四个孩子。
孩子的二姨时常过来带些吃的,帮我喂喂襁褓中的小儿子。但她自己毕竟还有四个儿子要养,也不能天天帮我。
后街的李兰芝也是同情我的一个女人。她时常来帮我带带孩子,做些吃的。看着她年青秀美的身影,我的体内本能地窜出欲火,烧得我欲死欲仙。
很快地,我和她苟合在一起。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去了她家,他的丈夫外出耍钱几天没回家了。我便放松了心情,和李兰芝一番云雨之后刚穿好衣服,她家的房门就开了,他的丈夫红着眼睛站在了我的面前。
后面的情节,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正义之剑不在我的手里,我只能以招架之功,去抵挡那个被带了绿帽子的人。但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永远是一个男人心中不可侵犯的底线。越了这个底线,再熊蛋的男人也会奋起还击,维护自己蒙羞的尊严。更何况李兰芝的丈夫是个输红眼的赌徒呢?
他抄起桌子上的一把杀猪刀,瞪着一双血红的喷着怒火的双眼,直奔我而来,我躲无可躲,迅捷地抓住了他的双腕,顺势夺下了他手中的杀猪刀,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这个受尽了委屈的男人,就这样头部磕在了桌角而闭气身亡。
我闯了大祸,已没有了退路。只得和吓的半死的李兰芝一起,将她丈夫埋在了房前窗户底下,并用稻草覆盖伪造了现场。
我和李兰芝商量一起出逃,把孩子安置在亲戚家,连夜走。
我去了孩子的二姨家,托付她照顾我的四个孩子,李兰芝将她的两个女儿托付给了她的姐姐。
做了简单的处置,我和李兰芝连同她两岁的儿子一起连夜出逃。
茫茫黑夜逃向哪里?我脑中一片茫然。反正亲属家不能去。要去的地方越偏越好,越荒凉越好,最好躲进深山老林,这样就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对,向北走,想当年我爹带着我们兄弟从山东逃荒来到这荒凉之地,不也落地生根了吗!
我买了两张北上的火车票,和李兰芝一路狂奔,昼夜不停,一直走到再没有火车为止。
一晃,我已经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小镇隐姓埋名度过了三十年。亏得那时候,信息鼻塞,人们联系靠写信和发电报。连电话都没有,更别提手机和互联网了。
我的事如果发生在现在,不出三天,准得落网。一张身份证就能把你的信息传遍大江南北,你根本没有藏身之地。
我和李兰芝逃到北部边陲小镇偷偷生活了五年,觉得公安机关已经放松了警惕,事态也渐渐平息。我也特别想念我的四个孩子,大女儿已经十四岁了,都是大姑娘了;最小的儿子都五岁了,该记事儿了。
我不敢写信,也不敢发电报,只能坐火车回家乡,趁半夜回到村里,先去了孩子的二姨家。得知四个孩子,老大和最小的儿子在我三弟家抚养;中间的一儿一女在我二弟家生活。
我没过多逗留,匆忙去二弟三弟家将孩子们领出来,踏上了北去的列车。从此,我们父女父子团聚在一起。
李兰芝也将她的两个女儿接到身边。
我和她一起抚养这七个孩子,过着不敢见天日的生活。我给这七个孩子都改了姓名,并上了户口。我和李兰芝依然属于黑户,没有户口,没有身份。我俩不敢去办身份证,怕露馅。一想到要蹲大狱,挨枪子,我就浑身颤抖,冒虚汗。
有一天夜里,我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外面警笛长鸣,吓得我魂飞魄散,急忙穿好衣服,藏在了桌子底下。过了好长时间,外面没有了动静,我才战战兢兢的出来。后来才知道是山上起山火,救火的消防车从我家的门前经过。
从那以后,我就落下了毛病。晚上稍有动静就会惊醒。这三十年来,几乎是睁着一只眼睛睡觉的。
李兰芝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本来秀美的一张面孔,在漫长和充满惊恐和不安的岁月里,仿佛体内的气血被抽空一般,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空洞而无神。
我和她只因为这一件意外事件被绑在了一起。在长长的黑夜里独守着这个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我们彼此依赖互相慰藉。
我曾经问她:跟我跑出来,你后不后悔?
她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绝不再干偷人的事。
我问她:我杀了你孩子的爸,你恨我吗?
她说:要恨,我只能恨我自己,是我害了他。
我和李兰芝在忏悔中度过每一天。李兰芝的两个女儿长到可以出嫁的年龄,我给她们找了婆家,嫁到了外地。这两个闺女心里明白我和他妈他爸的关系,内心怀着怨恨嫁到了远方。从此与我和他妈没有了联系。
倒是李兰芝的儿子小鹿,在事发时刚刚两岁,不记得事儿。长大以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对我和他妈也恨不起来,毕竟他对他生父无任何印象,早已把我当做了他的父亲。他的两个姐姐无论怎么怂恿挑拨他,都不能让他改变态度,两个姐姐也就不再理这个认贼作父的弟弟了。
我的两个女儿和李兰芝的女儿一般大,她们懂事以后,对我没有了仰视的眼神。她们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干活,最后默默地出嫁。她们带走的唯一嫁妆就是鄙视和怨恨。
这些孩子当中,最可怜的要数我的小儿子石头,他的记忆中不曾有母亲的印象。他在他三叔家长到五岁,受了很多委屈。三弟家的两个小子时常欺负刚会走路的石头,为了惩罚他尿床,有时还把他的小鸡鸡用线绳扎上,憋得石头嗷嗷大哭。对于石头所遭的罪,我不能怪罪三弟和三弟妹,要怪只能怪我没正事,在孩子需要父母在身边呵护的时候不能陪在身边。
我内心对石头怀有深深的愧疚。然而这种愧疚却无法弥补石头心中父爱和母爱的缺失。
他的婚姻的破裂与他童年的遭遇密不可分。直到后来,他找了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结婚,他才安定下来。我心里清楚,石头如此选择伴侣,他寻求的不单单是情爱,还有他内心缺失的母爱。这双份的爱只有那个大他十多岁的女人能够给他。
这三十年来,我和李兰芝虽然没有接受法律的审判,但是内心却时时刻刻在接受良心的无情惩罚。
三十年前,我失手杀了一个人,这笔血债我是以内心悔恨愧疚的凌迟一点一点地偿还的。
如今,我已风烛残年。我真的希望儿女们能原谅我的过去。我想念女儿,给她们打电话,还不等开口就已唏嘘不已,老泪纵横。哎,我真的老了,这么脆弱,这么无助。真想靠在儿女的肩膀上歇一会儿,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