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

      立秋了天,天气逐渐转凉。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妇人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像她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路。老人戴着眼镜翻阅着手中的硬皮笔记本。许久以后,她擎满泪水的双眼望向夕阳的那边。明艳灿烂的夕阳,仿佛将老人带回了曾经那个明媚的少女身边。

      "夏莫,夏莫,阿蝶传给你的,快点接着啊,班主任该来了!"

      夏莫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接住旁边同学传来的一本书,翻开一看,原来是阿蝶为了也掩人耳目,将纸条藏在书里。不,不是纸条,确切来说是信。阿蝶写来长长的信,整整四页,信的标题是"大脸写给大头的第一封信"。自从不再是同桌以来,我阿蝶好久没有听到大头和大脸这对名字了。夏莫把信认真地收起来。

      下课阿蝶走到夏莫身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两个女孩手牵手走到操场上,还有一节课的时间,太阳却早早的下了班,没有烦恼似的露着红扑扑的脸蛋,向天边赶去。

      阿蝶望着那边夕阳说:"又要月考了,好烦人啊!"晚风吹起阿蝶齐肩的短发,露出她眼角的那颗痣。

      夏莫看着她说:"没关系的,不要紧张,我们一起努力会越来越好的。"

      阿蝶低着头说:"我回宿舍学不了习,你们大家都在学习时,我们总在宿舍里聊聊天。每天放学后,舍友都会等我,我自然而然就跟着她们回宿舍、洗漱、聊天、睡觉。"

      夏莫牵起阿蝶的手说:"是啊,我也得跟我的舍友一起回宿舍,但是你不要灰心,我会写信给你,即使不在一起玩,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阿蝶开心地笑了,她说:"好啊,我们要一直写信给对方,而即使没有邮局,没有邮票,没有分别。"

铃—— 自习结束了。

      夏莫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拔腿就跑。她要去宿舍楼里的自习室占座位,因为每一层楼只有一间自习室,只有抢先占到座位的同学才能在自习室学习。夏莫害怕留在宿舍里会经不起诱惑,跟舍友们天马行空的聊天而耽误自己的学习。

      终于月考成绩出来了,夏莫本以为自己可以做的更好。结果,成绩却不尽如人意,在班级居中位置的成绩不仅没有进步,反而明显倒退。再看看阿蝶的成绩,永远在成绩单底部几名间游走。

      夏莫绝望地叹了口气,径自向外走去。走到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长廊上。望着城市中心璀璨的灯火,她心想究竟要多努力才能走进那片灯红酒绿,才能变成那儿的一部分?想着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下,夏莫慌张地擦掉眼泪。

“你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吗?”

是阿蝶,夏莫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问“什么?”

“我以后要去上海最富有的人家里当保姆。”

夏莫禁不住笑了“什么?这就是你真正想做的?”

      阿蝶指着那边说:“夏莫,那些繁华都不算什么的,你要非常非常努力,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考到上海。我也会努力,实在不行我就去给上海市市长家当保姆。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要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在东方明珠旋转餐厅里吃饭。”

      夏莫没有说话,她心想:阿蝶啊,总有一天,到底有多远呢?

      不知道是被阿蝶想要当保姆的心愿感动,还是因为家人打电话强调“你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命令,月考的失落过后夏莫又开始了早起、上课、跑去吃饭、再上课、再跑去吃饭、上自习、又跑去占座位、晚睡,这样无限循环的三点一线式生活。

      周末清早起来,夏末跟朋友章云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楼道里遇到阿蝶。阿蝶的眼神从章云身上一闪而过,然后开心的对夏莫说:“早上好呀,要去学习吗?加油哦!”夏莫读懂了阿蝶的眼神,她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学习?然而夏莫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对,你也加油。”

      日子依旧平平淡淡的过着,风也平平淡淡吹着。夏莫机械式地重复着一天又一天,阿蝶的生活却有了波澜。阿蝶告诉夏某,自己喜欢上了隔壁班新转来的男同学——那个英俊的、高傲的新同学。

      阿蝶说:“夏莫,我真的喜欢上他了,真的很喜欢。”从此以后,每到课间,就能听到阿蝶在楼道里欢声笑语。有时会听到阿蝶突然跑进教室说:“杯子,杯子,快,快,快给我个杯子,他去接水了。”有时候阿蝶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请叫我南阳先生的女朋友。”自习的时候,阿蝶会拿出新买的笔记本,一遍又一遍地写南阳的名字。

      夏莫只说了一句,她说:“阿蝶,那些太远的,太耀眼的东西,我们就不去够它。做好我们能做的,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好吗?”阿蝶的眼神暗淡下来,她低低地垂着头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直到有一天晚自习夏莫进教室时,看到很多同学聚集在一起。她走过去,看到有几个女同学低着头抹眼泪,还有人说“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别傻了行不行?”最后,终于看到了人群中心的阿蝶。她理光了头发!像即将出家一般。夏末觉得简直荒唐,简直不可理喻。一定跟他有关。

      夏莫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值不值得的话早就被人问了千百遍,究竟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会明白,也迟早要明白。

      等人群散开后,夏莫走过去,问阿蝶:“理发之前究竟哭了多久?”

阿蝶红着眼睛,抬头倔强地说:“没有哭。”

      原来是阿蝶跟同桌打赌,她去跟南阳表白,如果被拒绝了,就愿意推掉所有的头发。如果被接受了,同桌就去推掉头发。结果她输了,输得很惨。

      不知不觉间进入高三,课业压力更加繁重,那些天亮的很迟,夜晚却来的很早的日子里,同学们会偷偷往窗子上呼一口气,轻而易举的把心爱的人的名字刻在窗子上,窗子忘记的很快,孩子们却记很久很久。

      那天下午自习课,夏莫正在费尽心机地钻研数学卷子,阿蝶传来纸条说“夏莫,你写封信给我吧”。夏莫平静地放下纸条,再次拿起试卷。

      马上一年又要结束了,夏莫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直到有一天晚上睡觉前,夏末感觉浑身不对劲,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自我安慰道,今晚早一点睡觉,睡一觉,明天就应该好了。半夜里夏莫醒来,感到脑袋撕扯一般的疼,额头像山芋一般烫手。听着舍友们平静的呼吸声,夏莫多么渴望谁能递给她一杯水,她又想着,叫醒她们一定又要去找值班老师,然后再找车去医院。夏莫想,那今晚就死在这里吧!自己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何况去医院呢?

      夏莫感觉那一夜抵得过自己的前半生长。看一眼那边的窗子,一片漆黑。脑袋依旧炸裂一般的疼。她双手紧抱着脑袋,流着滚烫的泪水。时不时看一眼窗外,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她多么希望天能亮起来,能像平时那样吃饭,上学。直到最后,她开始怀疑,天可能再也不会亮起来了。自己可能真的要一个人死在这漆黑的夜里了。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夏莫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接着摇摇晃晃的,不知做了什么。她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旁边的陆老师焦急地说:“孩子,你可吓死我了,高烧发到39°,你怎么不告诉老师同学呢?”

      在医院住了三天,第三天下午陆老师来接夏莫,她说:“夏莫啊,明天就是元旦了,今晚班里有晚会,现在回学校吃个饭就去看晚会吧。”

      来到教学楼,楼道里终于不只是从水房里传来的咖啡味儿了,有汽水的味道,有塑料气球的味道、彩灯、彩带,还有开开心心的同学们。晚会很热闹,班长买来了零食、饮料,擅长唱歌跳舞的同学也不拘束,大家自然而然地表演、欢呼、鼓掌、大笑。谁也不是白天默默无闻的人,匆匆赶路的人,焦躁不安的人。

      学校准备在0:00放烟花,组织全体同学观看。晚会提前告一段路,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聊天、问候、送祝福。

阿蝶走来说:“夏莫,我们出去走走吧。”

走廊的尽头阿蝶问夏莫:“你写信给我了吗?”

夏莫没有回答,它呆呆地站着。

许久之后,阿蝶说:“你写了,只是因为生病忘记带来了,对吧?”

夏莫说:“不,我没有写。”

      灯光太暗,夏莫没有看到阿蝶的表情。只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她平静地说:“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两人低着头走到教室,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再也没有过说一句话。

      再次见面,大家只是变得比上一学期更加忙碌,忙碌之余夏莫听到有同学说“阿蝶过几天就要走了,最后一学期她要回到自己学籍所在的学校了。”

      夏莫对自己说:她要走了,最爱你的那个朋友要走了。她每天都对自己说一遍这句话,却没有任何行动。每天心里都有一个声音说“她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了,去说点什么或写点什么吧”。每天都是同样的声音,每天却一如既往的过着。直到有一天,那个声音带着绝望说“去写点什么吧,哪怕是一句话”。

      终于,那天早上,夏莫看到那张桌子干干净净的放在角落里。她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人低下头,轻轻地将那一段话再一次读了出来: 我很仔细地想每一个细节,很努力地想每一次对话,才会后知后觉的感到失去。我想,这种感觉也许会越来越浓烈。直到有一天,或许是我人近暮年的某一天,我甚至都忘记了你的模样,才会泪流满面,才会撕心裂肺的痛,才会意识到原来我失去了生命中如珍宝般贵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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