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同事小彭上周请假没有来上班。今天刚回来上班，大家都非常关心他“最近怎么这么忙？”小彭说，爷爷生病了，住院。
“现在好点了吗？”
“身体好了，但是精神上不太好。”
说到这里，小彭，一个三十岁的大男孩，眼眶发红，声音哽咽。我看着他，心里也很难过。
临近清明，单位放假，我跟母亲说:“母亲，今年清明我可以去看看外婆吗？”母亲摇摇头:“不行，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回娘家扫墓的。”
我沉默。“你外婆一辈子为儿孙，可惜，没有来得及享福就离开了。”母亲哽咽，泪水从她脸上流下来。我安慰母亲别难过，但内心对外婆的想念更甚了。
我跟陈先生谈恋爱的时候，几度在梦里梦见外婆。我看到她异常高兴，想扑过去抱她。可惜，一抱她，我就从梦中醒来。外婆不见了。
我楞楞地坐在黑暗中，内心怅然若失，心里难过极了。
02
在我出生前，爷爷奶奶就过世了。是外婆的爱填补了爷爷奶奶在我生命中的空缺。
外婆是一个非常有远见的女人，把三个儿女拉扯大还不算，还非得让他们读书认字。外婆总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时穷人最好的出路。”在贫苦的日子里，我们几姐妹能够有机会读书认字，外婆的支持起了很大的作用。
外婆除了有远见还特别能干。不管什么季节，她都会在自家菜园里种满各种各样的蔬菜，除了自家吃，她还源源不断送到我家还有大姨家。
外婆好像总有花不完的钱。在外婆的口袋里，总有给不完的糖果。只是有一点，外婆给糖果总是跟糖果包装袋黏连着。年节一过，外婆总会来家里一趟。每次来，她都会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来。后来，我才知道，外婆从来都舍不得吃糖，但是大家给的糖，她都会存起来，等到了农闲时期，她再带给我们吃，因为放得太久，糖果常常不是过期就是化成一小坨一小坨的糖块。
03
外婆除了给我糖吃，还会给我压岁钱。记忆中，外婆总是亲戚中最“大方”的那一个。平时过年过节，亲戚们给的压岁钱一般是一块或两块，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五块。但是外婆一给就是十块钱。
外婆有一个红色的小布包，每次给我们钱的时候，她先一下一下慢慢地打开小布包，然后颤颤巍巍地把钱一边放在我们手心，一边说:“买点本子，买点糖。”生怕我们舍不得花似的。小时候不懂事，我们“嗯”地一声就接过钱来，便转身飞奔到小卖部买了糖果吃。每次，外婆都摇摇头，笑呵呵地说:“哎，你们这些小馋猫。”
外婆除了“有钱”，还特别会做菜。妈做的饭菜，总是太咸，用爸爸的话说“好像盐不用钱似的”。外婆每年来一两次，每次都饭菜都做得丰盛而且美味。荷包蛋，腊肉炒酸菜，黄得出油的鹅蛋。蛋是外婆自己养得鹅下的，肉也是外婆做的，酸菜也是外婆腌的。每次我都把小肚皮吃得鼓鼓的，还忍不住一直打嗝。这个时候，外婆总说:“吃饭可不能硬撑啊。爱吃，外婆常来就是。”年少的时光总是飞快，但是等待外婆到来的日子，却变得异常漫长。
外婆有一双神奇的大手。外婆手上的皮肤，总是干瘪瘪地，缺少水分，我捏着它，它就能立起来，我压根看不到外婆手背上的肉。好像她的手只有皮肤和骨头似的。但是正是这样一双手，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家里的剩饭，夏天放着会馊。外婆便把它晒干，放在热锅里炒炒。那些大米立马变成一粒粒鼓着小肚皮、冒着阵阵稻香的泡米；常常被妈妈丢弃的番薯皮，外婆把它蒸熟后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它们最后变成特别有嚼劲的番薯干，是我们最夏天里最耐吃的零食；被虫子咬过的黑豆、黄豆，外婆把它们放在热锅里，哔哩啪啦爆得香香的。那真比炒花生还要好吃！
有时候这些美味都被吃完后，为了给我们解馋，外婆会把冬瓜或者南瓜的种子拿出一些来，炒香了给我们吃。每当我们吵着还要吃的时候，外婆总是安慰我们说:“外婆明年收成的时候，一定给你们多弄点。这剩下的，得给你妈妈下地种瓜苗。”听了外婆的话，我们都把小馋虫安心地当回肚子里去了。
04
外婆从小家里穷，没有读过什么书。每当她看到我读书的时候，她会忍不住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小小真棒，都认识这么多字。好好读，认真读。长大后为你爸妈争气。家里就靠你们了。”
读高中的时候，我在书法课上写了一副对联，字并不好看。但外婆却特地跟我要了那副对联。我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想重新写一副。外婆说:“我觉得这副确实不错。你就送外婆吧。外婆想你的时候，可以看看她。”外婆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自从上了高二，我的课业重，一直住校，回家的机会少了，跟外婆见面的时间也少了。
大一暑假去外婆家，我看到那副对联竟然好好地贴在她房间里，一进门，抬头就能看见。
外婆拉着我的手说:“小小，外婆上次去，没有见到你，我跟你妈妈要了你这张照片。”我看了看，那是我在高中毕业聚会时拍的一张照片－跟一个男同学的合影照。“我觉得你跟这个男孩子挺登对，什么时候会带给外婆见见呢？”
我没有理解透外婆的意思，只是笑了笑说:“外婆，我们只是同学。以后我谈恋爱了，一定先带来给您过目，让您先给把把关。”
“好，好，外婆可要等到那一天。”外婆裂开嘴笑了。她的牙齿又整齐又白，跟她满脸皱纹，干瘪的皮肤总有点不相称。吃完晚饭的时候，我看见外婆从嘴里拿出假牙，用牙刷在洗手盆旁刷。要是平时，我一定会上前帮忙。我愣在那，脚里像是灌了铅一般。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更没有意识到外婆也已经老了。我内心难过，转身回房间，偷偷抹干了眼泪。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外婆也会老。
05
外婆去世的前两个月，我正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她突然很着急地把我叫过去。我问外婆有什么事，外婆说:“最近没有去菜地，地里的蔬菜到了采摘的季节，再不吃就要烂在菜地里了。你带回去。”那天，是舅妈给我准备的蔬菜。那蔬菜，满满塞满一箱子。外婆一个人在厨房照样想着法子给我做各种好吃的。只是，我明显感觉到，她的精神头没有之前好了。我问外婆最近身体怎么样。她说没有睡好，多休息没事。我劝她去看看医生，她说:人老了，零件不可能还像以前，不碍事。后来我才知道，她生病怕花钱，硬撑着不愿意去看医生。
吃完饭，外婆翻箱倒柜从箱底找到一条红色打底棉裤。她拿着棉裤对我说:“这是你大表姐孝敬我的，全新的，我给你穿。你看，你穿得多单薄。”我准备说话的时候，她又从箱子里拿出六百块钱:“你大学需要花费的地方不少，姥姥年纪大了，出门机会少，不花钱，这钱你拿着。买点鱼肝油什么的，补补身体。你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
从小到大，我都从外婆手里拿钱。当时，我通过各种勤工俭学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了，我不忍心再花外婆的钱。我知道，那些钱，都是年轻人孝敬她的。她舍不得花，全部给了自己的儿孙们。我没有能力给外婆钱，说什么也不能再花外婆的钱了。
“外婆，我现在不缺钱花。这钱您自己留着，要用的时候随时可以用。”一开始姥姥并不同意，只是后来我说:“要是您不收回，我以后可不敢来看您了。”姥姥拗不过我，最后她只能说:“好，钱不够花的时候，记得跟姥姥说。姥姥把这钱帮你存着。”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相别不到两个月，外婆突然去世。妈妈告诉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身体里，某种东西被抽走一般，内心空空落落的。
舅舅在外婆衣箱里，找到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六百块钱。“这钱，她一分都没有花。”我听了，失声痛苦。再也回不来了，外婆就这样去了。
后来我谈恋爱了，但外婆，却不在了。
07
外婆家门口有一株毛桃树，每年桃子熟了，外婆总是拿着竹竿把树上的桃子敲下来给我们吃。就算长大了能爬树，外婆也不允许我们上树上去摘。在外婆眼里。我们永远是小孩。
从外婆出殡那天开始，不只是我，连妈妈也不再看过外婆。在我们这里，出嫁的女儿，不能回娘家扫墓。
又是一年清明节，每年这个时候。南方都有梅雨。梅雨天，天是低沉的，雨水绵连不断。像是一群小孩，在无声哭泣。它们都在缅怀旧人。
想念我的外婆，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能成为她的儿子。这样，我就能为她敬敬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