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一个忙碌的早晨一样，苏文杰把最后一碗饺子汤端上桌的时候，时针已指在了6：20分。接下来就是十分钟的风卷残云和五分钟的换衣时间，然后他要赶十几分钟的车程，准时在6：50出现在公司的会议室，再听他们的部门经理天马行空地开上十几或是二十几分钟的晨会，一天的工作就可以开始了。
起床，到点了。
苏文杰一面抬脚踢了一下文帅的房门，一面打了一个响亮的嗝。看到爷爷奶奶屋里亮了灯，苏文杰便开始换衣服。
昨天晚间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雨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苏文杰穿上单位统一下发的大袄，心里嘀咕着。
文帅的房间里也有了动静，伴着慵懒的起床动作，好像还有很低微的音乐，那种本可以令人放肆的DJ由于音量的低沉显得极为压抑。苏文杰正在侧耳分辨是哪首混音舞曲，却听到口袋里响起了《爱你卡农》的调子。
谁呀，这个点来电话！
苏文杰一边掏手机，一边瞄了一眼那架四平八稳的座钟，刚好六点半。
翟萌？办公室主任。一个已算不得年轻的精干女人，几天前刚刚做了双眼皮，或许是还没消肿的缘故，总之整个人看上去变了个样。平时苏文杰很少与她有交集，她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呢，而且赶在了这个点儿。
苏文杰略带迟疑地接起电话，脚下却没停，踢掉拖鞋，蹬上妈妈昨天才快递过来的耐克鞋。
妈妈。又有多久没见到她了？上次回来应该是国庆节吧。来去匆匆，只请他和文帅在外面吃了一顿饭就又返回省城了。相比起饭店里的奢华，苏文杰宁愿妈妈在家里做两个简单的小炒，起码那样会有家的感觉。
事实上，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就容不得苏文杰感慨了。翟萌似乎是故意压低却又是极其着急的声音传过来：苏文杰，你到哪儿了？今天总公司开晨会，你不会是忘了吧！
My God! 苏文杰拍了下脑袋。昨天下午临下班赵哥还提醒他今天的晨会很重要，可自己还是忘干净了。
拽下羊毛围巾用最快的速度套在脖子上边饶边走进电梯。忘记了这条围巾是前任还是前前任女朋友送给他的，反正从小到大他身边就没缺过女孩子，而且还都喜欢给他买这买那。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苏文杰再次蒙圈了。外面雪花漫天飞舞，路上已是厚厚的一层，这样的天气和路况二十分钟也未必能到达公司。况且，每次开晨会都必须提前至少十分钟到岗，也就是说，他现在即便是能飞过去也来不及了。想到这里，苏文杰反而沉下了心。
去年他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爸爸给他买了这辆奥迪TT。其实，如果可能，苏文杰愿意用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奢华换回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只要能让妈妈原谅爸爸，即便让他像单位里家境最穷的刘明那样骑一辆破自行车上下班他也愿意。只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的事，而且，看爸爸现在的状态，妈妈也决计不会原谅他的。
每次苏文帅看到他开着这辆跑车都要吱哇乱叫一番，期盼着他的十八岁快些到来。文帅正读高一，狗血的是文帅现在的班主任于老师正是他当年的班主任。那次和于老师偶遇时，竟让这位平日里颇有涵养且向来以管理严格和教学突出而闻名全区的语文老师扯着苏文杰诉了老半天的屈恼，最后还纳闷地问同是一个爹娘生差别怎么那么大呢。苏文杰知道，于老师说的这些没有半点的夸张，就看文帅在家里的种种，泡妞、逃课、抽烟，所有学生不该干的事这小子都敢做，而且还一定要高调秀给大家看，唯恐天下不知。
路上很滑，苏文杰想象得出同事们是怎样开车或骑电动车自行车艰难地抵达单位的。他甚至觉得这样的鬼天气就应该取消晨会，或者应该有很多迟到的才符合情理。但是，当他一步跨进会议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全场整齐的队列，公司老总正站在队前讲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闯进来远没有等在外面直到会议结束明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所有参会的人员都看见了他，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队列。
总经理叫住了他：年轻人！怎么回事啊？
郑总，我的白衬衣找不到了，您知道，开晨会不穿白衬衣是违反公司纪律的，所以我必须找到它。然后，我发现它被我弟弟扔进水盆里了，我只能用烘干机把它烘干，所以来晚了。
苏文杰非常镇定且很连贯地说完这番话，然后他在他们部门看到了一脸惊愕的翟萌。很显然，这个聪明的女人早已从电话里听出来他迟到就是因为忘记了晨会，而苏文杰刚刚这段话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
和所有人一样，郑总似乎也被这个年轻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有条不紊的辩解惊到了。他想说不穿白衬衣是违反公司纪律，而迟到应该算是更严重的违纪。但是，他却冲着苏文杰做了一个归队的手势，然后重新对大家说：员工犯了错就是领导的责任，王经理出来说说吧。
苏文杰无心听这个刚刚进入不惑之年的部门经理在那里自我检讨的措辞，他的思想在这个下雪天的早晨因为迟到而暂时短路了。
他想到了他很小的时候，好像文帅还没有出生，那时的爸爸妈妈似乎每天都很忙，忙得没有时间照顾他。他清楚地记得他在乡下的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一年中难得见到爸妈几次。
夏天的夜晚，他和小伙伴们疯玩到很晚很晚，回到家，粗心的爷爷奶奶以为他已睡下便闩了大门，好强的他不愿意叫醒他们就躲到大街上的玉米秸垛里猫一宿，直到早上爷奶高声叫嚷满世界地找他，他才被出工的大人们发现。
等有了文帅，爸爸也成了有钱人，他们全家都住进了城里的大房子，可是，安顿的日子没过几年，爸妈就分居了，再后来干脆离了婚。而这时爷奶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尤其是奶奶，因为小脑日渐萎缩已经无法给他们爷几个洗衣做饭了，照顾他们的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苏文杰的肩上。虽然家里从不缺钱，但是他却很少叫外卖，于是，慢慢地，他学会了做各种炒菜，甚至学会了包水饺。今天早上吃的饺子就是他昨晚包好了冻在冰箱里的。没有人逼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愿承担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实上，潜意识里他除了有些恨爸爸，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委屈，可是……他感觉到了他的脸上似乎爬满了泪水，而这时，他听到王经理说他要为苏文杰的迟到负责，甘愿自罚500，他忽然就感到胸中有一股什么东西涌入脑门，紧接着，他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冲出了喉咙：
郑总，迟到的人是我，受罚的人也应该是我，与王经理无关。
雪又大了。
路上的车都在蜗行。
苏文杰摇下车窗，几簇雪花吹进车内，落在苏文杰的脸上、颈里，很凉。
他打开汽车CD，动感的音乐响彻在耳边，而苏文杰听到的却是半个小时前王经理的声音：小苏，仅仅是一次无心的迟到而已，你不需要辞职，也没有人要你辞职。在这里好好干，你会有前途的。
是一时冲动吗？或许吧。但是那一刻的苏文杰异常地清醒，他不能这样在职场里混下去，他要重新进修未尽的学业，如果可能，他要像妈妈那样做一名有医德的医生。当然，离开家之前，他要让文帅尽快长大，最好能担起他现在的担子，替他照顾好爷爷奶奶。如果实在指望不上，他也只好去跑几处家政公司，选一位信得过的钟点工了。
他甚至看到了妈妈因为他的这个选择而绽放的久违的笑容，至于爸爸的态度，管他呢，他的公司，他的莺莺燕燕已经让他自顾不暇了，应该没有兴趣去管他的去留。
音响里换了一支曲子，是钢琴版的《天空之城》。他厌恶那个带有侵略血统的民族，却很喜欢这首乐曲。
一阵呼啸的北风舞过，苏文杰发现在他车前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骑电动车的人滑倒了，摔得非常干脆。电动车压住了他的左腿，因为路滑，抽身抬车的样子很是艰难。
苏文杰缓缓地停下车，看到的是一张如他一般年轻稚嫩的面孔。
上来吧，载你一程。
瞬间的无声，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尴尬。
不用啦哥们，我前面拐个弯就到家了。
说着话，小伙子打量了一眼苏文杰的车：还是你有福气，开这玩意儿安全。老爷子给买的吧？标准的高富帅啊哥们。
苏文杰讪然一笑：走了。
我用世间所有的路倒退，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正如，月亮回到湖心，野鹤奔向闲云。我步入你，然后，一场大雪便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望着车外越飘越大的雪花，苏文杰无缘由地记起了仓央的这几个句子。深呼了一口气，让车子拐了个弯，驶向艳阳路。
如果没记错，自从妈妈离开了家，他就再没来过这个地方，好像也从来没有主动和爸爸说过一句话。
远远地，他看到了爸爸的公司，大门和厂房都被大雪遮了个严严实实，一色的白，白得耀眼。
作者简介：
薛华，原名孙俊华，喜好码字。欣赏“吃茶读闲书，听雨看花落”的情境，更崇尚“心中若有美，处处莲花开”的心态。希冀把素常的日子写进快乐中，已在省市级报纸期刊中发表文字逾10万，曾做过教师、幼师等职，现供职于山东新星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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