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讲究素雅大方的云深不知处,今日因了宗主大婚,喜帐灯笼高高挂起,好不吉利喜庆。
前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举杯声祝福声充斥在每个人的耳里。
蓝曦臣身为这场喜事的主角,自是少不了辗转在各处。
大红的喜袍越发显得他身形颀长,精雕细刻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任谁见了都要赞叹上一番,实在是年轻有为,事业家业两把抓,羡煞旁人。
蓝忘机身旁是早已一身酒气,却还嚷嚷着自己没醉的魏无羡,今日没人拦着,他自然是喝个痛快,蓝忘机搂着他,不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些有伤风化的事,不免有些头大。
蓝曦臣端着酒杯走近,见深深皱着眉头的蓝忘机,直言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蓝忘机看着嘴里不知还在嘟囔些什么的魏无羡,又看了眼蓝曦臣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
“兄长,这酒……”
“无妨的,我以茶代酒。”
蓝忘机摇摇头,扶着软成一坨的人,对上蓝曦臣那双虽然光亮却没映出任何颜色的眸子,轻轻地说:“兄长,你并不快乐。”
蓝曦臣微愣一瞬,极快地又切回笑容满面,“不,我快乐得很。”
声音坚定之余,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
“你究竟在骗谁?能骗得了自己吗?”蓝忘机一直很克制地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捏紧了魏无羡的手才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怒意。
其实他不该生气的,他根本没有立场去评判蓝曦臣任何的抉择,他就是觉得这一切不该这样的,至少蓝曦臣不该这样的。
可是,他们终究也不能回到幼时了。
蓝曦臣避重就轻地直接忽略了他的质问,“忘机,你扶魏公子好好休息吧。”
“兄长……你好好保重。”话到嘴边,最终也就成了一句沉重的叮嘱,说完蓝忘机便像拎小鸡似的提走了魏无羡。
蓝曦臣低低地笑了,眼眶有些酸涩,朝着离去的身影举起饮了茶。
不知是混进了什么劣质茶叶,居然带着苦味。
一个身影趁着无人注意,轻车熟路地从后山小径溜进了后厅。
因为礼节的缘故,所有人几乎都去了前厅凑热闹,沾沾喜气,唯独喜房前留了两个人看守着。
那人点燃手中的竹棒,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出来,坚守阵地的两人初闻这味还以为是什么珍馐美馔的香味,待感觉到不对时,身子控制不住就倒了下去。
这香是抱福当初给金光瑶防身用的,普通人闻些许就非得倒上两三个时辰不可。
金光瑶小心翼翼地收好,跨过两人,在门边等了会,默认已经得到允许后才推开门进去。
床上的新娘歪歪斜斜地躺着,喜帕已经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幅清丽的容颜。虽然已经昏迷,手里却还是紧紧攥着一块白色的手帕。
金光瑶靠近她身侧,拽出那块不甚起眼的手帕,拿到灯下小心翼翼地清去因用力过度弄出的褶皱。
是蓝曦臣的手巾。
云深不知处的习俗便是新婚之际,新娘要保管好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待掀起盖头之后,互相在食指处割出一丝血迹在帕子上,再一把火烧灭,从此两人生死相依,恩爱不离。
金光瑶突然觉得那帕子似乎是明亮的过头,心里极其不耐烦,甚至想一把火直接烧了。
所幸理智还牢牢地攥在手里,他不可能因为仅仅一块帕子就透露了自己的行踪,他没有忘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喜房正中堂摆着一把做工精良,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匕首,是新娘带来的。
金光瑶嫌脏,拿了帕子包着刀柄才肯拿起。
扔掉剑鞘,刀面锋利,在烛火的照耀下,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明亮到可以映出金光瑶苍白到病态的脸色。
金光瑶把玩了会,趁手得很。
脚步声在安静的房内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一声一声地好像踏在人紧绷的弦上。
短匕直接挑开床上瘫倒新娘的盖头,金光瑶嫌恶地看着地上凌乱的喜帕,卯足了劲才没让自己过去踩上两脚。
匕首在女人光滑的脸上慢慢滑落着,从眉眼到下颌,像一条吐着舌子的蛇,慢悠悠地做着标记,只等一个时机一击毙命。
只要微微再用一点力,匕首就能划进皮肤里,鲜红的血就能顺着口子流出来。
无非就是手起刀落的事,对于金光瑶来说实在不是难事。
他借着这满心怨恨活活撑到今天,到真正动手这一天,却突然觉得没了意思。
那把插在心口的刀早就腐烂,生满了铁锈。
那个亲自动手的人也已娶妻。
他们都当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抹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忘记?
金光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戏子,一个赤裸着守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却还在咿咿呀呀唱着独角戏。
终究还是扔掉了匕首。
没什么意思。
随手从新娘头上取了几只贵重的金簪,跨出门槛时,看了两眼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两人,心上厌恶更是直线上升。
换岗的两个子弟来了之后看见一片狼藉的喜房,顿时吓得没影,探了鼻息之后发现仅仅只是昏迷之后,一人守着没任何动静的三人,一人赶紧跑去前厅报告宗主。
蓝曦臣累了,站在大红的灯笼下静静待着。
大约是应了那句最亮的地方越没人注意,蓝曦臣难得地放空了自己,什么也不想的呆呆站着。
直到一个慌慌张张的子弟找到他,耳语之后,蓝曦臣的脸色控制不住地变了。
察觉到有人在注意他之后,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刀剑不入的微笑,悄悄地隐着光迹退出了人群喧哗的前厅。
根据刚刚前去换岗的子弟说,大概那人已经准备要出逃,蓝曦臣想也没想,直奔后院围墙去,那里外围几乎没有人看守,是最薄弱的地方。
所幸赶到的及时,那人刚到墙底,蓝曦臣离墙颇有段距离,蓝曦臣刚想追,身后传来蓝景仪的声音,一晃神,一袭黑影已经腾空跃了墙顶。
那夜的月光不甚明亮,只透出几丝模糊的微弱的光。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蓝曦臣的大脑像突然被人敲了一棒槌一样,一瞬间思考不出任何东西,身体本能反应只是马上追。
他几乎都要觉得是老天终于开眼,听见自己的心愿,所施舍的一次机会。
怀着万分之一的渺茫得几乎不可见的希望,蓝曦臣终于在那人跳在树上一刻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没有用剑,大抵是怕伤了那人。
尽管只是他怀揣的一个卑微到尘土里的一个想法,不切实际到连自己都不敢置信。
那人没有挣扎,整个人成了雕塑一般立着。
“转过身来。”
那人听了话,慢慢地移动着,却在蓝曦臣就要瞧见一双眼眸时,甩来了一堆金灿灿的东西。
蓝曦臣一躲闪,就被那人钻了空子,一个用力就甩掉了蓝曦臣堪堪搭在肩上的手,“不就拿了你家两件首饰,至于宗主亲自动手嘛?”调笑的语气闪过之后,便是一阵烟雾。
眼下白茫茫一片,蓝景仪在身后还想紧追。
隔着厚厚的雾,只听蓝曦臣冷冷的声音传来,“只是个小贼,今日放过他。”
那双眼不是他,便也没了再见的意义。
蓝景仪努努嘴,显然是有些不太情愿,但宗主发话,只有遵守的份,随后一声嗯之后便老老实实待在了原地。
那烟雾来势凶猛,去得倒也快,几乎是片刻,便消散了大半。
蓝景仪在白烟中看见站在原地的蓝曦臣,乌云散去,洒出些许白光照在他周身,觥筹交错的声音随着夜风回荡在耳边。
突然想起当初和蓝思追金凌一起听评书时,说书老师傅嘴中高人大抵都是寂寞的那番话。
此时映在蓝曦臣身上,也没有半分不适合的。
只是夜风挲挲吹动梨树叶片,黑乎乎的光影盖住了半边他的身子时。
蓝景仪突然觉得蓝曦臣本事应该就是寂寥的化身。
他一个人站在高处,烟雾踩在脚下,周身空荡荡的。
“宗主,既然如此,那还是去看看林小姐吧。”
蓝曦臣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回着方才的路。
他一路走着,脑海里乱糟糟的,像丝线缠在一起,酒跟茶混在了一起。
没有厘头,也没有任何想法。
蓝景仪在屋内想法子叫醒那三人。
蓝曦臣悠悠走到了墙边,蓝家人讲究行为雅正,身形决不能放松。
他今日偷了个闲,腰背微微松着,看见屋顶透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地消失了。
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场面是没见过的,今日就觉得特别委屈,委屈到眼眶红着,也没人来安慰他。
胸口一股气闷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明明很久以前,有个人愿意陪着他的。
黑夜里同样一身黑衣装扮的两人脚步匆忙,仔细看,连身形都几乎一样。
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鞋,他蹲下来,在余光里瞥了一眼已经离去很远的的热闹的云深不知处。
我还是恨你,却还是嫉妒她。金光瑶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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