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东边有山

西边有河

前边有车

后面有辙

……

究竟你这挂老

车走的是哪道辙

呦呵呵!

春夏秋冬

忙忙活活

急急匆匆

赶路搭车

一路上的好景色

没仔细琢磨

回到家里还照样

推碾子拉磨

……

迷迷登登上山

稀里糊涂过河

再也不能这样活

再也不能那样过

生活就得前思后想

想好了你再做

……”

柴胡刚刚提着锣鼓走出屋门,刘欢高亢雄浑的歌声从裤兜里飘了出来,低音炮的颤动摩挲得大腿皮肤麻酥酥的。这几个月以来手机对他而言就是个摆设,除了接收营运商发来的信息,再就是当做闹钟使用,几乎忘记了它还有通话功能。

刚来那段时间,心情非常糟糕,每到夜晚最是难熬,特别是入睡前和半夜醒来的时候。他无数次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上翻找,上百个电话号码却找不出一个能掏心掏肺的人。他痛苦到了极点,一气之下把手机来电铃声由原来的《好日子》改为了刘欢的这首《再也不能这样活》。

柴胡觉得这首歌最能表达他的心情,整天价没事就躺在床上一遍接一遍听回放。“急急匆匆、赶路搭车”,“一路上的好景色没仔细琢磨”,辛辛苦苦只顾了“推碾子拉磨”,“迷迷登登上山、稀里糊涂过河”,这几句歌词就是他大半生的真实写照。他的心底里呐喊着:“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那样过……”

他本来是打算去活动室的,以往这个时候排练已经开始了。这两天要把所有节目走一遍,星期天晚上第一次演出可不能出洋相……任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来电在柴胡的心海激起了波澜……


因为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柴胡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他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大妹侍候母亲料理家务,还要照看弟弟妹妹。他虽然人长得瘦小,但是脑瓜子很灵活,庄稼行里的事情一学就会,除了一些出大力气的活根本没有难住他的事情。

作为少有的文化人,十九岁那年他被推荐去参军,但是在政审阶段出了问题。就因为他家是上中农成分,不得不把这次机会让给贫农家的子弟。说起这事都怪他爷爷,本来祖祖辈辈都给人家当长工,偏巧爷爷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硬是在解放前一年置下了几亩田地,又买了一头老黄牛,为此险些而被划成富农。

当兵的事情未能如愿,柴胡本来也就死心了,万万没有料到好运再次降到了他的头上。大队文书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作为有文化有头脑的年轻人他接替了这个位置。别看一个小小的文书,在大队拥有一定的话语权,走在人前也算是个人物。

如果说就这样下去,娶妻生子过个安稳日子倒也不成问题。身高一米七二,不胖不瘦,因为很少到田间地头的缘故,柴胡看起来白白净净就像个文弱书生,不熟悉的人误以为他是工作队的人呢。这样的小伙儿本应是姑娘们追求的对象,也应该有媒人踏破门槛登门提亲。事实上却不是这样,他似乎被月老给遗忘了。

他爹倒是托人提过几次亲,人家女方父母说自家丫头配不上柴胡,直接就给拒绝了。时间长了就有一些茶余饭后传入他的耳朵,据说女方家他本人无可挑剔,关键是家庭负担太重。家里有常年药罐子不离手的老妈,还有兄弟和未成年的妹妹,嫁到他家仅仅是洗锅刷碗和缝缝补补都愁死人呢。

二十四岁那年,答应了女方提出的婚后必须立即分家的条件,柴胡终于说成了一门亲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佳期将近之时柴胡的身体却突发状况。初始只是腰部稍有不适,后来发展到了行走困难的地步,大队保健站吃药针灸按摩均无效果,县医院也无法确诊,地区医院的结论是腰间盘突出压迫神经所致,康复治疗一段时间后就回家休养了。

柴胡腰疼久治不愈,文书之职被别人代替,女方家也托媒人带话退了婚事。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他一蹶不振,试图以上吊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恰好被堂兄柴文碰了个正着。比他大七岁的堂兄虽然目不识丁,但是讲起道理来却头头是道,在他的开导下柴胡鼓起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柴胡的病最终是在省城确诊的,专家说他得的是强制性脊柱炎,是免疫系统疾病引起的。目前还没有好的治疗方法,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缓减疼痛。但是专家后面的话给了柴胡一线希望,他说以现在的科技发展速度,用不了几年这道难关就会被攻破。

正因为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待,柴胡以惊人的毅力和病痛作着艰苦卓绝的斗争。事实上还没能等到难关被突破他的腰就弯了,躺在床上形如一只大虾。这样的结果他是知道的,大夫说这种病发展到后期必然如此。

既然没有好的办法治疗,而且已经进入后期症状,柴胡也就认命了,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大妹出嫁后照顾母亲和家务琐事就全靠他了,这时候二弟和四妹五妹还在上学,二妹三妹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母亲去世那年柴胡二十九岁,那时候他的腰已经弯成了一张弓,被照顾当了生产队的护林员,也算是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了。

柴胡他妈去世两年后他爹也突发疾病走了,他成了这个家庭的主事人。当时二妹已经出嫁,除了五妹还在上学,二弟和三妹四妹都成了光荣的小社员。少年老成的柴胡治家很有一套,他把家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日子过得比他爹在世时还要好,远远近近的人提起他无不交口称赞。

别看柴胡文化程度不高,他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在那个破除迷信扫除牛鬼蛇神的年代,一直在私下里钻研风水学。据说得到过高人点拨,时常被人请去驱邪安宅修坟,除了吃吃喝喝之外还能得到一点报酬。

都说长兄如父,柴胡真正做到了这一点。他提前请人翻修老宅子,给弟弟准备新房,还做了家具,就连新里新面的被褥都给准备好了。他弟弟结婚搞得很派场,请厨师做酒席在当时应该是第一家,那时候一般人家结婚就是一顿面条,能有点荤腥就算很不错了。

对于柴胡为弟弟办婚礼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这个当哥哥的太令人佩服,也有人说他能这样全靠几个妹子的彩礼在做支撑,还有人说他这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么做无非是让人觉得他这个“柴罗锅”有本事罢了。

二弟婚后不久柴胡就提出了分家的事,但是弟媳妇坚决不同意。她说眼看着妹妹们都要出嫁了,到时候就成了大哥一个人,他不忍心看着大哥孤苦无依地独自生活,一起过日子也好有个照应。左邻右舍都说这个弟媳妇很贤惠,也有人说这个弟媳妇有心机。

在弟媳妇的坚持下分家的事只好作罢,为此许多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也有好心人劝柴胡早点分家才是明智的选择,等到闹起矛盾后悔都来不及了。事实让很多人失望了,这个特殊的家庭看起来非常和睦,柴胡在两个妹妹和弟媳妇的照顾下日子也过得很惬意,他平时的穿戴和脸上的笑容最能说明一切。


若干年后柴胡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假若当初一直和弟弟一家生活下去,我现在会是啥样的生活状态?

现实生活里没有假设,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之路和时间一样是不可逆的。

柴胡的命运最终还是与堂兄牵扯在一起……

堂兄柴文胃癌手术后两年就走了,撇下了四十岁的老婆和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大的柴仁十五岁,最小的柴智刚刚三岁。作为柴文的好兄弟,柴胡出面为他操办了丧事,不但分文报酬未取,反而倒贴了不少钱。柴胡所做的一些事柴文生前就看到了,因为他的棺木就是柴胡掏钱给做的。柴文治病花光了家里的钱,还欠了许多外债,如果不是柴胡帮忙,凭孤儿寡母的能力无论如何都是难上加难。

柴胡深知没有男人的家庭日子不好过,因此他时常给予堂嫂和侄子们一些照顾。时间一长就引起了弟媳妇的不满和周围人的议论,虽然柴胡在一些场合做过解释,他和堂嫂有一腿的传言还是无法消弭。倒是堂嫂比较勇敢,她说,与其让人们说三道,不如一起过日子算了。于是,在堂兄去世三年后,柴胡和堂嫂名正言顺地成了夫妻,这一年柴胡三十八岁,堂嫂四十三岁。

柴胡和堂嫂的结合不被人们看好,将近一米八的女人和驼背不足一米五的男人反差太大,有人形象地比喻这是骆驼和鸡的搭配。不管人们怎么看待,这个重组家庭给人的感觉很和谐,年龄最小的柴智已经改口叫柴胡爸爸了,这个农家小院里时常飘出欢声笑语。

按照柴胡的话说,这是命运之神对他的眷顾。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是打光棍的命,不敢奢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对于别人所说堂嫂嫁给他是另有所图,小心到时候被卸磨杀驴的说法,柴胡一笑了之,他对自己婚姻充满了信心。

柴胡除了种地和看风水之外又办起了小卖部,这是乡供销社商店之外的第一家个体商店,开了农民做生意的先河。后来他又扩大了经营范围,卖起了化肥、农药、地膜等农资产品,收入越来越高了,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转眼间四十年过去了,柴胡不但把仁义礼智四个侄子养大成人,还给他们娶了媳妇成了家。在他的支持下,老三柴礼在县城租门店做起了小生意。老四柴智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西安,娶媳妇的彩礼和房子的首付都是柴胡给的。每年柴胡两口子都要去西安一次,他因此成了本村第一个坐过飞机的人。

柴胡老两口一直和老大柴仁住在一个院里,小卖部就是临街的那间房改成的。六十五岁后他就不种地了,主要收入来源靠小卖部和看风水。喜欢热闹的他又把村里的戏班子和社火队重新组织了起来,平时排练一些折子戏,除了逢年过节参加县里的汇演,平时有婚丧嫁娶还能挣点外快。

近几年随着农村形势的变化,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了,有些人在城里买了房子,乡下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留守老人。小卖部的生意日渐萧条,就连戏班子也凑不齐人了,一些丧葬公司规模化经营对他的风水生意冲击很大,眼看着收入一年不如一年。

老三柴礼两口子做生意没时间管家,把他妈接到了城里带孩子,柴胡一个人留在家里照看小卖部。本来生意就不太好,一天能挣个十头八块钱就算不错了,可是老大柴仁媳妇硬说他是个吃里扒外的货,偏心眼把钱给了老三和老四。不但不给他做饭吃,还经常指桑骂槐咒骂,柴仁和一墙之隔的柴义对此也不管不问。

柴胡在电话里给老婆子秀英诉苦,让她管管儿子和儿媳妇。秀英反而训斥他,说你又不缺胳膊少腿,自己做饭吃不行吗。无奈之下他只有另起炉灶独自生活。因为秀英基本上呆在城里不回来,事实上他又回到了单身生活状态。他给远在西安的柴智打电话说了情况,柴智说离得太远也帮不上啥忙,只能隔一段时间转一些钱给他。

柴胡每隔一段时间也到城里去,但是呆不了多久就跑回来了。倒不是谁对他不好,而是因为身上的钱花光了。柴礼两口子说起来是做生意的,但是总叫穷说是没钱花,给家里一根葱都买不回来,平时买菜等日常花销全都有柴胡负责。秀英也跟柴胡要钱,孙子也嚷嚷着要买零食……没钱花了他只有逃回乡下。

柴胡向弟弟诉说他的难处,弟弟还没有开口,弟媳妇首先发牢骚了,说他这么多年给别人养了孩子,到现在找弟弟诉苦有啥用呢,一阵话说得他无言以对。几个妹妹对他的遭遇只能报以声声叹息,能做的也仅限于给一点钱,或者让他家住一段时间。

前年的冬天特别冷,柴胡没钱买煤,只好去城里二妹家住。二妹的男人死了,儿子给她买了一套楼房单独生活,柴胡在那里过得比较顺心。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二妹也是靠子女生活,老是呆在她家也不是长久之计。西北的冬天总是太漫长,他期盼着春天的到来,天热了就能回乡下了,虽然说小卖部生意不太好,养活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柴胡是四月中旬回去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回来居然无处可去了,小卖部被柴仁改造成了库房,铺盖孤零零地躺在院落的一角。为此和柴仁两口子大闹了一场,最终被赶出门外。

无家可归的柴胡只好去找柴义,柴义两手一摊说他管不了这事。他只好去弟弟,弟弟说还是去找村委会吧。村委会主任对这件事也很头疼,只好把秀英和三个儿子召集到一起开会。这场家庭会议成了诉苦会,秀英说她没有好办法,几个儿子的话里话外一个比一个困难多,言下之意对他的养老问题心有余而力不足。柴胡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柴智身上,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把自己叫爸的人。柴智也说出了自己的无奈,他说非常感激爸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但是住到西安显然不切合实际,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只有每月给叔叔三百元的生活费。

柴智的做法让村委会主任茅塞顿开,他提议其他几个人也定期给生活费,要么给粮食也行。这个提议遭到了仁义礼三兄弟的一致反对,别说是给钱给粮食最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落实下来,无奈之下村主任只有建议柴胡去法院起诉。

乡上的法庭对此也只有调解,但是在法庭上说好的事回到家就落实不下去,说好的给钱和给粮食总是落实不到位。如此三番五次地折腾过几次,柴胡和几个侄子的关系越来越僵了,简直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乡下既然无法呆下去,柴胡只好去了妹妹家。二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再加上关节炎行动不便,自己的生活都需要别人照顾,但是看着哥哥实在可怜,也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在二妹家过了大半年,柴胡深感给二妹带来了负担,心里很过意不去,只好又去了四妹家。当时正是制种传花粉的时候,四妹一家忙不过来还雇了七八个帮工,他呆了四天就知趣地离开了。因为大妹和三妹都在外地带孙子,剩下的也就只有五妹可以依靠。哪知在五妹家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回应,打了电话才知道她正在上班。他这才想起,五妹俩口子是上半月休半月,有时候不愿意来回折腾就住在单位公寓。

在五妹家门口踅摸了半天,柴胡决定还是回乡下去,他不愿意再这样漂泊下去了。他想跟弟弟弟媳好好说说,念在以前的情分上给自己一间房,能有一口热饭吃就行了。这样想着,他拨通了弟弟的电话。可是手机一直振铃却没人接听,打了两遍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犹豫了半天决定决定还是拨一次,因为此时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哥,有事吗?”第三遍刚振了几声铃,听筒里传来了弟弟的声音,虽然口里叫着哥,语气中却没有温度。

“老二,我、我想回去住……”柴胡嗫嚅道。

“在二姐家住着不是挺好吗,回来干啥?”

“你也知道你二姐的身体状况……”

“你知道体贴二姐,就不知道体贴我们?我们还要忙地上的事情,一天忙得鬼吹火呢……”弟弟还没有说话,弟媳妇接过了话头,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唉……!我也是没办法了!人老了一天也就三碗饭的事……”

“三碗饭也要有人做才行啊,你念声阿弥陀佛饭就能到你嘴边?”话刚说一半弟媳妇打断了。

“弟妹啊,好歹我也是你们哥,总不能眼看着我没地方去吧?”柴胡可怜巴巴地说道。

“谁也没有说你不是哥。可是这么多年你也有自己的家,被别人榨干了油水,现在一无所有了才想起我们……”弟媳妇说话总是毫不留情面。

“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摊上那几个白眼狼我有啥办法?再说了,当初为你们成家我也很不容易啊。”

“那两个死鬼早早走了,你的亲弟弟你不管谁管?话说回来,归根结底还是怨你,如果听了我们的话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下场。那些年我们家的娃娃上学都没钱缴学费,你却给别人家养娃娃……要不你就找村委会吧。”

弟媳妇嘚嘚嘚说个不停,柴胡根本插不上话,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听筒里却传来了忙音。弟媳妇的做法已经表明,在她那里没有回旋的余地,回乡下显然是不可能了。柴胡只好给村主任打电话,他想,万一不行就申请五保供养吧。

村主任对这事比较上心,他让柴胡先等等,村里开会研究一下,还要上报乡民政。按他的话说,应该符合五保的条件。打完电话柴胡的心里敞亮了许多,他深深地舒了口气——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看来只有政府才能靠得住啊!

回到二妹家柴胡把村主任的话复述了一遍,二妹听说这事也非常高兴,感慨之下兄妹俩免不了又流一次眼泪。他们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远在外地的大妹和三妹,两个妹妹一听哥哥的养老有了着落,也是喜悦地不得了,她们再三叮嘱哥哥要放宽心,就当以前的事情没有发生……

在二妹家又住了两个月,村主任打来电话征求意见,说乡民政提出让去养老院,如果同意的话这几天就能办理有关手续了。对此柴胡非常赞同。他知道,五保户要自己做饭洗衣,单单是冬天烧火炕和生炉子就够头疼的了,住养老院就免除了这些麻烦。再说了,当五保户住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摆不脱的烦心事。


“哥,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吃完饭就走,到养老院还能赶上吃午饭呢。”

再次接到村主任电话的第二天早晨,柴胡刚端起碗喝了一口粥,二妹提着收拾好的东西走出了卧室。他的心情本来还很平静,听二妹这么一说,顿时像掉进冰窟窿浑身一抖打了个激灵,心里一阵酸楚……

“妹子,哥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我也怨不得别人。我、我心里有一个想法……”临出门前柴胡哽咽着对二妹说道。

“哥,有啥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二妹被哥哥的情绪感染了,说着话险些而哭出声来。

“唉……!”柴胡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如今我也七十九岁了,一辈子没有过过生日。都说逢‘九’是男人的一道坎,这道坎我不知能不能跨过去。再有几个月就是我的生日,到时候能不能……”

“哥,你别说了!”看到哥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二妹赶紧插话,说道,“哥,你放心,到时候一定给你热热闹闹过一个生日……”

听到二妹的承诺柴胡算是了一桩心愿,吃完饭两人提着东西出门赶往车站。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聊着天,他们对养老院还不了解,心里免不了有许多顾虑。柴胡担忧地说,如果在那里呆不下去怎么办呢?二妹张张嘴没有出声,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养老院在乡幼儿园旁边,铁栅栏围成的一个大院子,南北坐向一栋三层楼房。楼前一座圆形花坛,里面栽种着各种花卉,蝶飞蜂舞,香气扑鼻。靠西边有葡萄藤搭成的架子,下面有石凳石桌,有人在那里下棋打牌。靠东墙有一块诺大的菜地,种着一些时令蔬菜,郁郁葱葱颇具田园气息。

柴胡被安排在一个两人间,房间里有一张三屉桌两把椅子,还有沙发茶几,卫生间里可以洗漱还能洗澡。同室住着一位六十多岁的精瘦老头,据说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他殷勤地带着柴胡转了一圈,每一层都有活动室,既能看电视还在里面看书。餐厅宽敞明亮,圆桌周围摆着靠背椅,靠墙的碗柜里放着餐具,标签上写着各自的名字。

柴胡和二妹对这里的环境和条件非常满意,也就打消了先前的顾虑。但是二妹提出要回去的时候两人都有些难分难舍,在门口兄妹俩像生离死别一样拉着手不愿放松,惹得一些老人跟着流眼泪。有几个老人过来说着宽心话,他们讲自己在养老院的感受,跟柴胡开玩笑说,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半个月后妹子用轿子抬估计你都不愿意去了,直说得他们破涕而笑。

通过一段时间的体验,柴胡虽然觉得各方面都很不错,但是心里总是疙疙瘩瘩舒展不开,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听一些悲悲戚戚的曲调。养老院院长见他有文艺特长,提议他搞一个自乐班,并且说可以在活动经费上给予支持,他也是毫不动心。每当提起这件事,他说心里装满了糟心事,哪来的兴趣陪别人去玩呢。院长看到无法说服他,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可是一段时间以来,活动室里总是有一些人在那里拉板胡,还有人敲着饭盆伴奏,几个五音不全的人在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戏。刚开始他很反感,骂他们驴吼马叫地吵死人了。那些人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过来还一个劲地求他给指点指点。指点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后来不用人催就主动来了,再后来别人来晚了他还着急,不知不觉就成了自乐班的召集人……


第三遍铃声响起的时候,柴胡这才掏出手机,他想看看是谁这样执着地一遍遍打电话。自从来到养老院,经常联系的只有几个妹妹,弟弟也来看望过他一次。老婆子秀英和几个侄子别说来看他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前几天二妹住院了,除了二妹……拿出手机一看,怎么是陌生号码?

“喂……”

柴胡犹豫了一下摁下接听键,因为不确定是不是认识,就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叔叔,你好吗?”

柴胡惊呆了。柴智、是四侄子柴智的电话。柴智每个月都给他微信转账三百元钱,有时候也发信息问好,基本上没有过语音聊天。

“哦,柴智……”

柴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想,我该怎么回答你的话呢?说好,也真是好,我在这里过得很舒心。说不好,还真的不好,往事不堪回首!

“叔叔,我下星期天就回去了。”

柴智没有听到柴胡的后话,显然是有些兴高采烈,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现在回来有啥事?”

柴胡对这个侄子还是有些好感的,在他的心里这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比其他几个侄子强了许多倍。柴智有五年没有回来了,因为柴胡的事跟他妈和哥哥闹过别扭,哥哥们老是借钱不还,他媳妇意见很大,一来二去就不愿意回来了。

“我回去给您过生日啊,我听二姑说下星期是你七十九岁生日,我把酒店都预定好了……”

“你、你……”

听柴智回来是专门为自己过生日,柴胡的眼眶里顿时溢满了泪水,激动得说不出话了。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接着说道:

“别回来了,我这里一切都很好。一个平头老百姓生日有啥可过得,你好好工作吧。”

虽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还是装作很平静的样子。

“必须要回去。以前我不懂事,再说经济上也很拮据。因为条件限制,不能为您养老送终,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必须要办到才能安心……”

柴智的一番话说得很真诚,他说的也都是事实,这些柴胡都很理解。

“真的别回来了,过生日的事养老院有安排,到时候还要吃生日蛋糕呢,我正在给自乐班排戏呢,到时候可以开一场晚会……你听听,他们都开始排练了……”

柴胡说着话把手机转了方向,想让柴智听活动室里拉二胡的声音。接下来又和柴智聊了一阵,知道那小子是铁了心要回来,虽然嘴上说别回来了,心里早激动得蹦蹦蹦直跳了。挂断电话他哼着小曲儿朝活动室走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想,该把来电铃声换回来了,还是《好日子》听起来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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