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上)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与我的儿子相处了,他的房子是我出钱买的,他开的车子也是我出钱买的,现在他住的房子也是我出钱买的。每次吵完架我都会跟他说,等到他房子装修好了让他赶紧滚回自己房子去住,我不想再看见他,自命不凡,自恃清高,这就是他们这代年轻人的通病。虽然吵完之后我也会有点后悔。

如果你想继续听听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并且从中汲取一些什么教训的话,我想,这也是我目前的人生带来别人的一些价值吧。

我从小家境就很好,别人家还没能顿顿吃上肉的时候我家里就已经有一台大彩电了,从我记事起我家里就是村子里的“社交活动中心”。当然了,这要归功于我爸爸的勤劳和我爷爷的精明——我爷爷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去了台湾,我听爸爸说那时候他才20岁左右,爷爷去台湾是为了闯荡奋斗,在这之前他是村里干部,别人都说他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爷爷胆子大喜欢冒险,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实干家印象。

因为奶奶早逝,爷爷到了台湾之后又娶了一个台湾老婆,他走了之后家里他和奶奶的大照片一直都挂在厅堂上的——挂着不代表已经逝去。照片里爷爷梳着流利的发型,西装革履,眼睛像是在沉思某件事时被摄像师抓拍到了,颇有好莱坞保罗纽曼的韵味。也有人说爷爷初到台湾人生地不熟还好遇到了他现在的妻子才慢慢在台湾站住脚跟。他们有一个女儿,我们只在照片上见过,是一个长发的青春少女对着镜头开心地比耶,《人鱼小姐》在内地热播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她们俩是同一个人。他们的女儿后来患上了心脏病,久治不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从没见过她,却总感觉我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经爸爸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男人。

初见面时他是他们村里的会计,长得白白嫩嫩爱吃青菜,第一次来我家时就说以后他在家里只要给他煮蔬菜吃就够了,爸爸听了哈哈大笑,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让爸爸看到了他的真诚,我们俩在双方父母的满意声下结婚了。

结婚后才发现,家还是原来的好,人也是原来的好。婆婆偏爱小叔子一家,那时候我们结婚的时候公公婆婆让我们自己买宅基地住,说以后小叔子结婚也不让他们住自己家,结果小叔子结婚之后婚房还是公公婆婆腾出来的房间,从娶亲接亲到宴请礼,公公婆婆全程亲力亲为,我再怎么不满意又怎么样呢,这个家里我说话最没有分量了,其次是我老公。

那段时间,爷爷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来台湾待一段时间,我当时是想去的,只是爸爸妈妈极力反对,因为我当时已经生了大女儿,他们怕我留恋台湾的物质生活不愿意再回来,这趟梦想中的台湾之旅终究没能成型。台湾,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境地。

之前从未上过班的我迫于现实生活压力开始打工,老公在家修车,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他都能修。之后兴起了出门打工潮,大家纷纷去苏州无锡上海广东等地背井离乡地打工赚钱。我和老公一合计,觉得还是走出去有出息,在家里怎么着也是一小方天地,赚不了几个钱。

放下儿子女儿,我和丈夫初来到上海,这里的建筑很漂亮也很空虚,繁华都市让人迷茫,我不知道这么偌大的城市什么时候才能有属于我们夫妻俩的容身之处。我从餐厅服务员开始做起,老公凭借着我爸花了一万多给他学的电焊手艺在工地上做电焊工,虽然辛苦,但是我们都期望日子可以越来越好。有一天晚上,我和孩子他爸走在天桥上,我问孩子他爸,想不想孩子,孩子他爸没有说话,我却突然很想给家里打电话,但我还是忍住了,我怕我听到他们声音会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我最后还是哭了,但我忍住了想打电话的冲动。

儿子小时候因为脖子窦道住院,医生来检查的时候一掀被子孩子身下的被单一摊鲜血,我当时看到立马傻了,和丈夫大吵了一架,责问他为什么晚上守夜都没发现,不过还好儿子没有大碍,之后我紧紧守住孩子时刻关注他的动向,我真的怕了。

儿子病愈出院之后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他发现脖子上又淌水了,我当时一脸惊恐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因为出院时医生说要时刻关注孩子身体,治愈后也有复发的风险的,孩子见我这个表情也吓坏了连忙跟我说对不起,说他是开玩笑骗我的,想看看我是什么反应。我一下子抱住他,安慰他说没事就好。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没有人可以把他夺走。

对了,我出去打工也有我儿子的“鼓励”。那一天,我和儿子在打井水,儿子突然一脸天真地问我,妈妈,为什么其他人都出去打工了你们不去呢?我当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对啊,我还有儿子女儿,我不能只为我自己考虑,他们以后想要过得更好我和孩子他爸必须一起努力挣钱才行啊。

为了多赚一点钱,我在上海连打三份工,白天做服务员,晚上下班后给别人家家里做清洁,我还找了一份送牛奶的工作,只是这样做太累了,我坚持了几个月就放弃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有孩子爸陪着我,有孩子们的意念支撑着我,虽然留了很多汗水也哭过好几次,但是我不后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其实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也很满足,枯燥乏味但是能赚钱,直到孩子他爸晚上在工地上突然从高处踩空,脚骨、腿骨直接摔断,我哭着给婆婆打电话让她来照顾她儿子婆婆却说她要照顾小叔子家的女儿,我说让公公照顾一段时间不行吗,婆婆说她担心公公照顾不了,我心如死灰,连他亲妈都这样对他,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婆婆要挂电话的时候儿子突然接过电话,聊了几句儿子突然大哭,问我说爸爸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出事情,孩子爸在旁边咳了一声接过电话安慰儿子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我在旁边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但我不敢哭出声来。

最后我还是忍住伤痛把工作辞了,一边要照顾孩子他爸,一边还要跟工地老板谈判费用赔偿问题。天气转凉了我忘了给孩子他爸带几件衣服,我在医院腾不开身就给小叔子打了一个电话,结果小叔子来给他哥送衣服过来的时候,犹犹豫豫竟然跟我要打车费,我忍住脾气把钱给了他,转身的时候我感到后背一丝凉意。哪怕是亲兄弟明算账也要分个度吧?

孩子本来也在老家城里一家不错的初中上学,因为这件事我们交不起学费差点就要把孩子送回乡下了,最后我们还是咬紧牙关向学校申请了贫困生名额,还好孩子成绩一直名列前列学校最后也同意了,但只是学费减少一点,伙食费住宿费还是要交,希望那三年里孩子没有因此受影响感到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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