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运动会时,19班已经跳断了三根大绳。比赛时又换了一根新的,大家老是跳坏,苏小澈也脱手了好几次。拓跋涛都急疯了,胳膊抡的飞快,最后还是没拿名次。
不过拓跋涛也没生气。他的胳膊都快脱臼了,知道拿名次不那么容易。苏小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拓跋涛带着摇这么猛,整条胳膊都肿了,一弯就胀痛。
30米往返接力也是要30人。19班最终只出了19人,还拿了第7名。“八大金刚”和拓跋涛都跑了一个来回甚至两个来回,听到名次差点没抱头痛哭。
高三的运动会只有半天,苏小澈的胳膊却疼了很久。11月的风越来越凉。体育课上,苏小澈没穿外套,明显感觉到了冷,却不想早早回班,还抱着胳膊四处乱走。
江心秋正在打羽毛球,忽然看见了苏小澈,就把拍子一丢,脱了外套去给苏小澈披上。苏小澈一个愣神,已经推脱不掉。江心秋身上只剩一件长袖。
苏小澈说:“你冷不冷啊?”
江心秋笑笑说:“我打球,要出汗的。”
苏小澈又说:“这不好吧?”
江心秋又笑笑说:“有啥不好的,你那胳膊肯定还疼,正好帮我把衣服带上去。”
苏小澈百感交集。江心秋的体温还在。苏小澈想:易潇,你在哪里?
易潇的QQ头像再也没有亮过,空间也删得干干净净。易潇的博客上,最新的一篇日志还是1月底发的。像是一年前写的。
小感
考试前,复习的晨日。
暖暖的,轻缓紧张。
在一片焦虑的栅栏后,
抬头,看看属于每一个秋的天空。
窗外,几颗躁动的心穿过,都是匆匆。
轻轻打一个昨夜的哈欠,
找一片自己的轻松。
午后,初醒昏沉。
空无一物是眼中的表象,
返回被围住的方格中。
周围,抱怨嘈杂。
找回暂时逃离的意识,
带着少许担忧。
窗外,秋日灿烂。
坐上,一片茫然。
苏小澈走出考场,没有随着人潮涌向校门。那里有无数焦急的家长在等待。苏小澈往反方向走。苏小澈走到了龙门二中的大操场上。
操场上也有不少人。有狂叫的,有狂奔的,也有三五成群又哭又笑又骂的。也有人目光空洞静静地走着——就如苏小澈。
苏小澈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走着。一圈一圈。一圈一圈。
苏小澈低着头走了很久很久。操场上的人大多都散去了。苏小澈也没有抬头看。天已经变成灰色了。
苏小澈茫茫然走到校门口。整个学校已经是一片寂静的死灰了。苏小澈茫然地站在校门下,茫然地看着零落萧索的街道。
往哪里去?苏小澈的脑子里忽然跳出这样一句话。
苏小澈终于有点意识了。苏小澈觉得自己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和寻找。可是她在等待什么她在寻找的又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苏小澈的头开始痛。苏小澈站了好久,觉得腿很酸了才想要走。虽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至少先离开吧。
对。离开。苏小澈走出沉重的两步,忽然天旋地转。苏小澈眼前一黑就无力地瘫了下去……
苏小澈晕倒在苏澄的怀里。
苏澄考完试,回家洗了澡又吃了饭,上网上了半天,才发现苏小澈的头像还是灰的。苏小澈家的电话没有人接,手机也是关机。
苏澄以为苏小澈肯定是去哪high了,但转念一想苏小澈独来独往能跟谁去high呢?苏小澈只可能上网。
苏澄就凭直觉回了学校碰运气。他直觉苏小澈还在那里。还没走到校门口他就看见了苏小澈。苏小澈的样子让他担心而害怕。
苏澄看见苏小澈走出两步,整个人就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苏澄喉咙一紧就冲了上去。苏小澈晕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苏澄看着苏小澈。苏小澈在昏睡。苏小澈的呼吸弱得吹弹即破。
苏澄的脑子也是乱的。苏澄什么都想不了。苏澄半跪在地上,就那么看着怀里的苏小澈。灰黑色的天幕悄然垂下。
苏澄蓦然惊醒。他抱起苏小澈。他要带苏小澈回家。回苏小澈的家。
苏澄的家苏小澈不能去。苏澄的母亲一直以为苏小澈对他死缠烂打,任他说破天也听不进。她要她儿子好好学习,永远拿年级第一。
苏澄抱着苏小澈,默默地走着。苏小澈的头靠在他肩上。
苏澄的心里也是沉默。他默认了。
苏澄走到苏小澈家楼下,抬头看了看上面的那片黑暗,又低下头。苏小澈的长发散落在他手上,有一种憔悴的光芒。
苏澄抱着苏小澈进了屋,放她到床上睡着。苏澄以前所未有的细致检查了冰箱和厨房,结果发现全都是空空如也。
最近的超市在两条街以外。苏澄风一样地去了又回来。他没有开灯,就坐在一片黑暗中,默默地杀死时间。
母亲的短信来了。苏澄最后看了一眼苏小澈,轻轻地关上了门。
苏澄独自行走在夏夜的绵绵细雨中。远去的那片黑暗,忽然亮起了光。
他默认了。
苏澄却不曾知道,苏小澈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苏澄说了再见,却又突然返身轻轻拥抱了苏小澈。苏小澈瞬间就呆在那里。
后来梦醒了。苏澄的衣服在苏小澈脸上留下的摩挲感,却始终真切如昨。
苏小澈偶尔会想起脸上沙沙痒痒的温暖。苏小澈以为自己在做梦。
苏小澈以为这个梦永远都只是梦。
苏小澈蓦然惊醒。苏小澈躺在502自己的床上。阳台的门开着,天色白得一片惨淡。
苏小澈猛地坐起来,头疼得像被千万根针扎似的。苏小澈扶住额头,愣愣地看着那片白,看着陶思远从那片白里走出来。
陶思远走到苏小澈床前,对苏小澈笑道:“你醒了?快起来,要迟到了。”
下午两点的起床铃早已打过了。大家都起来了,或倒水或梳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苏小澈来不及细想,起来收拾了东西,赶着一起出了门。北风一吹,头脑才渐渐清醒。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是在做梦。
苏小澈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做有关高考的梦了。上次梦见自己没有去高考,半路上就逃走了。醒来一身冷汗,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而这次?
苏小澈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两节课后,拓跋涛急冲冲地来了。教室里乱哄哄的,拓跋涛也没管,只扯开嗓门喊:“说个事儿!人大的自主招生今天截止!宋欣优、陶蕊,还有谁要办材料的?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苏小澈陡然一惊。什么情况!
教室里忽然静了一秒,然后是更大的混乱:自主招生是什么?自主招生都开始了?人大自主招生居然这么早?为什么人大今天截止你今天才告诉我们?拓跋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朵们愤怒了。甚至有人被吓出了眼泪。
拓跋涛有些心虚,努力稳住声音,道:“是这样,中国人民大学的自主招生,报名时间是到今天为止。如果有想报名的同学,现在可以打电话让家长在网上报名。当然,还有一些材料要准备,时间比较紧急,所以……”
拓跋涛顿了顿,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个人建议大家,还没准备材料的,人大的这个就算了吧。这个应该是最早开始的,之后还有很多好大学,清华、北大啊,包括武大,大家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关注一下……家里如果没有电脑,可以让家长去网吧看看相关信息啊。”
苏小澈哑然失笑。拓跋涛居然能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自主招生不是更能保证19班的升学率吗?拓跋涛怎么能不关注、不通知?人大报名都要截止了,他才知道有这回事!这简直就是个笑话!荒谬!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拓跋涛听着花朵们的抱怨,心里也十分懊悔。这确实是他的失职。在19班之前,他只带过一届高三,还是理科平行班,根本没人有资格参加自主招生。他心里就没有这事。直到几个姑娘逼到了他的办公桌前,要求调用高二以来所有大考的成绩单,他才大惊失色。
人大,全国排名前几的大学,花朵们伤心也是自然的。那些看向宋欣优和陶蕊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和不解。
两人的背脊都已僵硬,却还要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拓跋涛。
拓跋涛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破裂了。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什么东西呢?
拓跋涛来不及细想,忙道:“要办材料的同学跟我来。”便逃之夭夭。
苏小澈冷眼旁观,心说:拓跋涛,你太年轻了。这个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里,分明都酝酿着敌意。是到了该爆发的时候了。
现在还能保持冷静的,也就是宋欣优这样的先行者,以及苏小澈这样的自知者了。
苏小澈回家说了自主招生的事。西先生马上作检讨,说早就在关注了,但还是错过了人大,以后一定密切关注。苏小澈想这样也好,不怕拓跋涛误事。
很快,复旦大学的自主招生开始了。两种形式,一是常规的考试,一是征文大赛。只能报一个。
西先生和湘夫人权衡过后,给苏小澈报了征文大赛,也就是“博雅杯人文知识大奖赛”。要求如下:
1.参赛者可自行选择任何一本文学、语言学、历史学、哲学、博物馆学等人文类经典著作,既可针对全书,亦可针对某些篇章独立完成一篇3000字左右的评论;
2.为了避免写成亦步亦趋的内容概述,或议论空泛的读后感,建议能深入文本原意,结合特定的历史时地与当下的文化背景,做出既言之有物又见解独到的完美解读;
3.文后务必附上助成征文完成的各类参考文献若干;
4.征文必须由应征学生独立完成,参赛获奖的文章,将在一定范围内予以公示,一经发现抄袭,立即取消获奖资格。
后附推荐书目如下:
文学类——
葛兆光:《唐诗选注》,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
梁遇春:《春醪集泪与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
钱钟书:《围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
海明威:《老人与海》(吴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
歌德:《歌德谈话录》(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
历史学类——
卡尔:《历史是什么?》,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
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
顾颉刚:《秦汉的方士与儒生》,上海古籍出版社。
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三联书店2001年版。
哲学类——
柏拉图:《游叙弗伦、苏格拉底的申辩、克力同》,商务印书馆,1999年。
笛卡儿:《第一哲学沉思录》,商务印书馆,1986年。
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陕西师大出版社,2006年。
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2000年。
钱穆:《国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01年。
冯友兰:《新原道》,三联书店,2007年。
文物与博物馆学类——
保罗·G·巴恩主编:《剑桥插图考古史》,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年。
苏珊·伍德福特:《剑桥艺术史》(1-3),中国青年出版社,1994年。
张光直:《中国青铜时代》,三联书店,1999年。
孙机、杨泓:《文物丛谈》文物出版社,1991年。
沈从文:《花花朵朵坛坛罐罐-沈从文文物与艺术研究文集》,外文出版社,1994年。
余秋雨主编:《藏着的中国》,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
看上去《围城》是最好读的。苏小澈在学校偷偷摸摸就读完了。
写论文需要大块的时间,苏小澈决定请假。理由是重感冒。还特意选择了周六下午——没什么课,又和夜假连休;只请半天,就跟白捡了一天似的。拓跋涛听见苏小澈的鼻音浓重,也就没起疑心。
大中午回到出租房,苏小澈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平时有病都不请假,这会请假倒是积极得很。还不是为了自主招生?
苏小澈这么想着,就打了一个喷嚏,弄得满脸满手都是鼻涕,上下眼皮也直打架。西先生一声迭一声喊苏小澈快去写论文。苏小澈想:罢,罢,还是先睡一觉吧。好歹请的是病假,总该休息一下呀。就算没病,休息一下也不为过呀。何况我是真感冒,不算说谎不算说谎。
苏小澈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7点,醒来魂都吓飞了。半天都睡过去了,一个字没写,何必请假呢!在西先生的怒骂声中,苏小澈忍气吞声开始写论文。
一转眼就11点多了。西先生拉开小黑屋的门,充满期待地问:“写完了吧?”
苏小澈蓬头垢面地坐在电脑前,哭丧着脸说:“我才写了1/4,已经四千字了,怎么办!”
西先生一下就炸毛了,跳着脚一连串地咆哮:“你会不会写文章?啊?你知道什么叫言简意赅吗?一天到晚写文章臭长,你哪来那么多时间?就这你下午还睡!我叫你早点写你还不写!黑灯瞎火你刻苦给谁看?啊?你是要写个花啊还是写个朵啊?你当你在写书吗?赶快给我结尾!”
苏小澈累得都顾不上委屈了,只嗫嚅着说:“结不了尾……我要把它和四本小说作比较,第二部分刚开头……”
西先生更火大了,咆哮道:“那你他妈倒是抓紧时间啊!不写了,睡觉!明天起来写!”
苏小澈争辩道:“不行,明天要上课,我只请了半天假。你明天帮我请假吗?”
西先生骂道:“老球给你请假,你自己去跟拓跋涛说去。”
苏小澈急得快哭了,就听湘夫人在外面喝道:“吵什么吵什么!大半夜的,你们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了!小心别人打上门来!老西你发什么神经,她写不完有什么办法,大不了明天不去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小苏你快写!”
西先生转而和湘夫人掐起来了。苏小澈拉上门,强打精神继续写。
电脑是新买的,房子却太旧。放电脑的这个房间,前两天灯管刚坏,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小黑屋。苏小澈写到两点,才写了两个部分,六千多字,实在写不动了,只好睡觉。
周日自然没去学校,苏小澈也没有再请假。好不容易赶在6点前写完,头昏脑涨又考不了试,干脆晚上也没去。修改到半夜,一万字删成三千八,终于报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