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家被称为老家,这个老家也许你一生未曾离开,但也许你从来没有到过。
我的老家在北方,爷爷和奶奶早年过世。我们所知的是唯有一位叔叔的儿子在那里。他风华正茂时有来到过南方我们家,他父亲也是军人,但英年早逝。他妈妈改嫁后他就随奶奶生活。但因奶奶早早撒手人寰他最后就独自谋生。最终没有离开北方。
读书开始填表,籍贯一栏写的祖籍早已烂熟于心,但我们却从未到过北方的家。
父亲离世已经整整18个年头了。他永远留在了南方。他生前最后回过老家,是去世前两年,大弟弟陪同父亲踏上离别经年后回故土的路。弟弟记忆中的山东曲阜老家,村道都是泥路。安葬爷爷奶奶的孟陵陵前也同样是用一个大土坑作为后人用来焚烧纸钱。弟弟想到当年的在那里发生的场景,至今依然动容,且不忍面对。
就在那时那刻,少小离家征战沙场,之后保家卫国,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的父亲悲从中来,此时的父母双亲已在九泉之下,黄土陇中再也无法当面喊一声父亲母亲。父亲就在这土坑前长脆不起,涕泪横流,伤心欲绝!那次回来两年后,也是父亲离世前,他提出要再见一见唯一的侄子,其实他是想老家想父母了,但病入膏肓只能遥望,已无归期,父亲心知肚明,只强忍哀伤冷静的说想侄子了。于是我们立即与老家联系,当时已经从部队退伍的父亲的侄子旋即专程从北方赶到父亲病榻前。此时执手相向已唯有清泪两行。临走,父亲的侄子一路哭泣。悲伤之情久久不能抑制,可能也想到了他自己离别的亲人,后会再也无期。自此与父亲永诀。
母亲今生没有去过北方。从没与北方的公婆谋面。母亲去世整整7年。没能去北方成为母亲终身的遗憾。
时光荏苒。春去冬来。繁花落尽。大家庭的轰轰烈烈成为历史。所有儿时的美好时光成为追忆。转眼父母的儿女亦已白头。此时此刻,我们终于踏上去向北方的路。
其实,去向北方,路,并不漫长。高铁的快捷,从宁波出发也只五个小时路程。这是与之前大桥开通前不能同日而语的。
从未去过北方的我和小弟,不清楚那边还有多少亲人健在。也搞不清那边我们从未称呼过的称谓,厘不清各种关系。自那年叔叔的儿子离别后唯有大弟弟还曾联系过几次,但也已有年头。到邹城后,才知弟弟通过当地公安朋友从公安网上查,那位朋友说当时一查居然查到900个与叔叔儿子同姓名的人,只好一点点一再缩小甄别范围。用了半小时,最后联系上一报大弟弟的名字就知道了。
当大弟弟与叔叔儿子哥俩通上话,对方一口纯碎的山东方言,让大弟弟彻底晕了。弟弟问他住在哪条街上,彼时我们的车已经进入曲阜地界,也驶过孔府厚厚的院墙外。弟弟要我记一下地址。具体到某个字时,这哥俩一来一去推磨一般,绕来绕去似进入迷魂阵。其实我们就已经行驶在对方说的马路上。但一字之差完全听岔。我记下的是雁文西路某某号,但实际我们到达后细看才知是延恩西路。
就在孔府院墙对面的马路我们停下车,大弟弟下车去问路人,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叔叔的儿子远远出现在我们驶过的路口。拿出后备箱里的礼品提上据弟弟言叔叔儿子爱喝的酒(准备中午吃一顿)。我们走进他的家。他家两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成家立业。北方小院很有风情。喜庆之气犹在。
穿越厚重古朴的城墙,在一条名为水果街的街上,一行人找到一家饭馆。一桌子菜竟然毫无违和感,味道很熟悉很可口。这第一餐家乡饭吃的大家开心异常。剩下的整个午后,我们几个在他家午休,大弟弟与叔叔的儿子讨教厘清了此地故去和健在的亲人关系。写满一张半纸。
到此处才明白,父亲的祖居地在邹城,离曲阜还有一段路是另一个城市。驱车邹城。原来这里才是孟子故里,进村的路口就立着上书这几个字的大大的牌坊。令人肃然。一路进去全是一家家高高大大的朱红院门。周边鸟语花香环境很是宜人。在一个朱红大门前,早已大门敞开有人迎出。一对慈祥的北方老人立于门前,男的精干,女的如老外婆。他们被我们称之为二叔二婶。之前我们已经搞清关系:他们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兄弟。胖胖的二婶拉住我的手一拽满脸是笑,温和的说:回家。我的心一颤又一热,好亲近哦!回家!
从陈设上看,二叔家是比较富裕的。坐下没一会,又进来一位老人家,据说当年父亲在这里任儿童团长时,他是跟着我父亲的儿童团员。他话起当年,但80几高龄的他记忆也有些淡远了。只知道了父亲小的时候就相当活跃,还自已另外取了个小名。我们已经从叔叔儿子的口中知道父辈这一代兄弟姐妹都全部离世。还知道二姑还有个儿子在另一个村。路稍远些,叔叔的儿子也跟他疏于联系了,但我们此行是必需要见到的。暂别二叔二婶,我们驱车穿越过一垅垅只有在电影里曾经见到的所谓青纱帐,找到了二姑儿子家。冒着酷热汗流狭背在他家简陋的院门外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热心的邻居多方联系,终于等到不在家的二姑的儿子。他家陈设上非常简单,院子也相当凌乱,可以用贫来形容。但毕竟也是有大大的院落和一排几间的瓦房的。在他家我们请他取出二姑的相片。一个甲子半世纪多过去。第一次相见!陌生是肯定的,但默契却也是存在的,不用多言,我们知道,我们血管里都有同一种血在流淌。这是注定我们要从遥远的南方来北方寻根。无论走到哪里,血脉永远相连。更何况孟氏家谱里已经载入弟弟和他儿子的姓名。是孟子第73、74代子孙。
当我们告别,二姑的儿子66岁的老人矮小的身影紧紧跟随我们一直送到村外。他的肤色晒的全黑,身形虽小却很硬朗。没有讲什么话,但从他依依难舍的送别里,我们感受到他的亲情。他像他的母亲我的二姑。当这些陌生的称谓第一次从口而出,我们尽管还有凌乱感,但内心深处却是深深的接受彼此的,所有亲情在见面的瞬间融合了。
最后拜祭的是孟陵,据说所有孟氏家族后人(除女儿)身后都可免费进入此地安葬。爷爷奶奶就在这里长眠。大弟弟指着入口处的小牌坊和祭台说,当年这里是土坑父亲就在这里痛哭不止的。说得我们泪一下子就上来了。这里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孟母林墓群所在地。我们三姐弟齐齐向碑林三鞠躬,我们终于谒拜了祖先,圆了父母的回乡梦。也终于成就了从小开始遥望且不可及的老家梦。悲伤的唤一声爷爷奶奶,我们来了。尽管晚了;再唤一声爸爸妈妈,你们的儿女终究回到了北方的家,你们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慰了。再扪心自问,这亲情我们要延续吗?我们三人说:要。只要北方还有亲人在,有生之年我们一定再返乡,返回北方的家!带上父母的遗物,入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