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许冬林的博客,一个清雅精致的徽州女子,第一次读她的文便被那比喻所吸引。单一个“绣”字,便能引出人生万千感慨,明艳的文字里,都是古老而幽香的记忆。
她讲到苏州的刺绣,刺绣是个繁琐耗时的活,却也是个美好的活。“绣品是慢制的东西,一针一线,里面都是时间。”
杜丽娘用一整片的时光只够绣一副嫁妆。
没有生在刺绣传承的江南,印象中最深的关于“绣”,来自儿时看母亲纳的鞋垫。
从记事起,村子里刚结婚的新媳妇们聚在一起聊天,手里总不忘拿着“营生”,“营生”就是农村人干的活。看到最多的便是她们手里的鞋垫。
“看这情字是不是歪了?”那是四五年级时,在同学家,她的嫂子用两根蓝色的丝线绣出“一往情深”四个字。那一针一线,现在想想,该是草书吧,飘逸潇洒。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母亲也开始纳鞋垫。邻居婶子那里找来梅花样,隔壁奶奶那里取来小鸭子样,母亲忙活地乐此不疲。没有花样中颜色的丝线,母亲就会选择别的颜色代替,母亲读书不多,但是每次搭配出来的颜色都非常漂亮。
夏天的早晨,母亲总习惯站在暖阳里,一针一针地纳着。不紧不慢,日复一日。
有时候邻居婶子过来同母亲聊天,她们便坐在院子里,纳着各自手里的鞋垫,直到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房角,才各自离开,赶着回家做饭去了。
村子里有习俗,将要结婚的女子总要为准新郎纳上几双鞋垫,常看到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们相互交流着纳鞋垫的心得,也见过不少男子直接脱下鞋炫耀。
有时候着急了就问母亲:“我不会纳鞋垫,将来可怎么办啊?”母亲便会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学习是最难的,其他的东西都不必费时学习。
多年以前,母亲便不再纳鞋垫了,人老了,眼睛也花了。偶尔看书,都要举着胳膊伸出很远,借助放大镜才能看清字。
岁月催人老,冥冥之中,有些事不再做了,有些话不再说了,就说明真的老了。
邻居婶子来找母亲,话题也多变成,谁家孩子过来提亲了,哪家的孩子结婚了。有时候坐在她们旁边,沉默着,听着,偶尔插两句,或者干脆起身离开躲去另一间屋子。
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看到母亲和年龄相当的婶子们聚在一起聊天、打扑克的场景,常常忍不住跟母亲说,好不想长大,长大了不知道跟别人说什么。
母亲便莞尔一笑,不再理我了。
长大之后,发现沉默的时候很多,当然,有时候确实不知道该跟别人说些什么。每次回家看到母亲脸上的沟壑又多了两道,鬓角银丝又增了几许,便会忍不住难过起来。
曾见过一优雅女子,那是乌镇,她被包围在那蓝底白花印染好的织布中间,美得不染纤尘。配上几首悠扬慵懒的音乐,还有她那清澈到极致也温暖到极致的文字,美若仙人。
多希望自己是个生在江南的玲珑女子,绣一身素色罗裙,携一只竹篮,漫走田间,虽无可人颜色,倒也素雅大气。
记得小时候跟同学去逛商场,一件极美的罗裙被告知200多元,在那时候真是天价。老板娘笑容满面地告诉我们,这是苏绣,全手工的。
手工缝制出殷实的质感,而我倒更想听听背后关于“绣”的故事。
有那么一两件有点刺绣的衣服,每次翻出来要穿时,总忍不住摸一摸,实实在在,厚厚重重的感觉,让人心情也变得踏实厚重起来。
人生亦如一场刺绣,按着心中的花样,绣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针难免会锋利些,刺破了手指,刺疼了心,只是哪能因为那一点点疼痛而放弃了整张精美的锦缎?将不小心低落锦缎的殷红,小心翼翼地绕开,或者干脆就着边缘绣朵梅花出来。
绣,是个慢的活计,在绣的世界里,时间变得好奢侈,那更不能浪费匆匆而逝的光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