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打桌球吗?
啊,会一点点。
我就是在这样无趣的对话里想起了赵先生。因为我和他之间也有过这样无趣的对话。也不知道赵先生现在怎么样?会不会缺什么?
那年的美术班一共七十多人,男生只有十多人。这其中就有我和赵先生。我是为数不多的理科美术生,也是当时文化成绩最好的美术生。而他,他是文科生。本来我们不应该有太多话题。这一切都因为我们都想上个大学,走了美术这条路。
我算比较早去学美术的,所以比他们稍微画的好一点。我记得那会儿的画室搬了两次。他第一幅临摹画得跟坨狗屎一样。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我任然比他画得好。
那会儿的夏天很热,雨天很凉。那会儿的深夜十二点路上没有灯,那会儿的清晨八点大家都很困。那会儿的我们总想着能上个好大学。川美,国美,文理…那些让人向往的大学,那些美梦。
画画的日子里,我们已经放弃曾经最爱的篮球。去操场的都是为了画几个速写。去画那些陈老板觉得我们可以捕捉到的动态。天知道我们连临摹都画不好的人哪里来的勇气去操场写生。大概是陈老板给的勇气吧。陈老板是我们的美术老师。他教素描和速写,余妈教我们色彩。陈老板总说我们比前面几届的都画得好,告诉我不要怕,放心画。大概,他总是这样给我们这些原本对大学已经不抱希望的人最大的勇气吧。我和赵先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赵先生,吃了没?
李先生,吃了没?
今天这天气不错啊,适合画画。不不不,今天的天气甚好,我听到了画笔对我的召唤。不知道李先生做何感想啊?有没有想要吟诗一首?诸如此类的打招呼不甚枚举,他们觉得我们像两个傻子。而我们总是乐此不疲。在那段枯燥严肃的日子里显得多了一些生气。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得有一些快了。我们终于不需要上文化课了,我们开始了全天画画备战。
科比有句名言:“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凌晨四点?三点两点一点,五点六点七点我们都在。在哪个一百多平方的画室里,我们留下了很多铅笔灰,很多颜料盒和很多回忆。
我们的对话开始变得简单。赵先生,你饿不饿?李先生困不?我们经常会在等吃饭的时候睡着,经常会在听课的时候睡着,经常会在看画册的时候睡着。我们真的好困,但我们都不敢睡。为了那个考上大学,出人头地的美梦。那时候的我们真的很好学很拼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如此拼命过,再也没有。我们时常会画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从凳子上摔下来。我们时常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一头栽倒在碗里。我和赵先生经常相互鼓励,相互提醒。
喂,李先生今天花了几个速写了。
没数,赵先生呢?
赵先生,你看我这颗白菜好不?
天哪,李先生你确定你画的是白菜?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
喂,给我看一下我这个头像如何?
赵先生的素描头像画得很好。而我,更钟意画静物。但陈老板说考试素描是写生真人。所以我并不敢对他的头像做评价。在我们眼里,画的好就是画的好。不存在什么画不好懂得多一说。所以,赵先生这是在炫耀。赤裸裸的炫耀。我们都明白,那些画纸上凝结的是我们的努力;是那些熬过的夜受过的冷,是我们的希望。现在想起来,心里其实还是很舒服的。抖音不是说了么:将来的你会感激现在万分努力的你。赵先生,我也很感激那年拼命的我们。只不过结果让人有点难过而已。
第一次和赵先生赵先生打桌球其实挺尴尬的。
李先生,你会打桌球吗?
啊,会一点点。
我其实只打过几次而已。还是在中学的时候。严格来说是不会,但我知道黑八不能打呀。所以我还是会一点点的。所以,我和赵先生开了台。所以后来的我们娱乐活动就是桌球。那时候的我们还那么喜欢上网打游戏。也没那么大胆子早恋,虽然画室里男孩子少女孩子多。但是我们当初一直认为学美术的没有学音乐和学舞蹈的好看。因为美术生脸上经常是碳灰,身上经常是水粉,兜里经常有削笔刀。画室没人早恋,因为没时间没精力。画室里的人都拖着一个梦想。在现在的我看来弥足珍贵的梦想。
联考前我们终于启程上重庆了。那是第一次去川美。陈老板带我去了川美的展厅。带我们看了历年的高分试卷,名师作品。展厅很大,试卷上的分数很好看,名师作品看不懂。银杏叶很好看,川美很大。涂鸦街墙上的涂鸦很好看。陈老板带我们去看了别的画室画的画,真的不如我们。往届的师兄师姐过来我们临时租的画室看我们画的画说真的画得好。
联考前一晚我和赵先生坐在楼梯口,偷偷抽着烟看着灯火阑珊的重庆小声说聊着梦想。聊着以后。聊着哪所大学的那个专业最好;聊着那个专业出来好找工作;聊着要不要去其他城市的大学。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在哪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
联考过后我们回了学校,成绩出来前我们都安分的在各自早已不熟悉的班上复习。那段日子真的很苦,发下来的试题基本都不会做了。同学也换了好多生面孔。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也让其他同学都分外紧张。除了我们这些等联考成绩的人。
成绩出来那个下午我风一般冲到办公室查了我的成绩,离上线差三分。我忘了是怎么走出的办公室。那年的我们考的很差。只有几人上线。这对于上线率百分之九十的画室来说,这对于我们六十多没上线的人来说是灾难性的打击。陈老板承诺我们再奋战一年。学费不要我们管。我记得那天的操场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那天晚上的风吹得好冷啊,好多蹲着低声哭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啊?明明我们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在一片低声抽泣里,我们的努力化为了泡影。坚持那么久努力那么久还是不行吗?终于崩溃了。
关于陈老板说的复读我选择了逃避。
对不起,赵先生。我做了逃兵。我再也不想去承受那样的失望。不做希望就不会失望了吧。关于那一晚我们的谈话,再后来漫漫的日子里慢慢化为了乌有。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那些车票去了广东。qq上赵先生给我发了很多消息,我没敢回复。只是在上火车的时候我偷偷抹了眼泪。赵先生也没有选择复读,但他用上了当初学画的劲头上完课。听说考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二本。而我,在广东去了一个小工厂,做起来印刷。我没在敢和他们联系。我觉得很难堪。那一段日子是一段没有阳光的日子。我每天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偶尔在群里听他们分享着大学生活。我用了一年都没振作起来。直到有一天,空间里出现了一条动态提醒。一条留言:时光不老,我们不散。我终于鼓起勇气和赵先生在qq上聊了起来。听他讲大学生活,问我现况。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听他说我走后的他们。听他说选择复读的同学。听他说我已经自食其力,很羡慕我的自由,听他讲那些同学和我一样没上大学选择踏入社会这个大教堂。那天聊的很开心。
只是后来再给他发信息他没再回过我。忽然觉得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大学生,而我不过是一个打工仔。工友经常笑我是文化人,天知道我觉得这话有多刺耳。而我再也没有找他聊过天。
时间教会我们很多东西。比如顺其自然,比如听天由命,比如努力不一定有回报,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有回报。我终于放下了那些所谓的失败。不经意间又翻到了自己qq空间的留言板。看到了赵先生的那句:“时光不老,我们不散。”我进了赵先生的空间,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最新一天已经是好久之前发布的莫言的一段话:“别在意那些介意你的事儿和人。
别付出那些不值得你值得的。
原则不是潜规则,用心不是所有的
——莫言”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发的这条动态。但是,这么几年了,这是他最近的一条动态,而后再也没有发过。灰色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他在发这条动态不久出来车祸。而这,是在一年甚至更久以后我从他空间留言板的留言里猜测出来的。
而今,我早已想不起当初我是怎样的心情。依稀记得,那晚我一直没睡。我一个一个同学的发信息确认着我的猜测。好友列表,他的留言板留言的人,我一遍遍的找,一遍遍的发一遍遍的等回复。
终于确认了。我在他空间留言到:“总有一种到此一游的荒唐感,赵先生。”我很慌,真的很慌。于是在那个清晨我改了自己的qq网名:不慌。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来写这篇文章。我坐在电脑前一点一滴的回想过去。回望哪些现在看来荒荒唐唐的青葱岁月。
赵先生,荒唐吗?好像哪些我们一起努力学习的时光是那么耀眼。耀眼到让如今的我羞愧难当。我终于熬尽了自己的勇气,开始接受从前不能接受的生活。我终于变成了我们当初讨厌的人。那种懦弱,胆怯。那种再也不敢拼尽全力的真的真的好难受。
赵先生,我终于忘记了当初的理想。如今的我做着当初从来没想过的职业。其实也还好,知道吗,我升职了。我终于开始有了点当初的朝气的样子。空间当年的合照就像青春的记忆一样模糊不清。
我时常在想假如人生不那么努力生活,会不会不会遇到那么多努力的人。那样子我会不会过得犹如孤魂野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