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三,与朱*同学谈完话,准备回家。而外面的雨依然在下,虽不是太大,但似乎并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老天爷也太不通情理了。有些学生已忍不住冲了出去。教学楼还未熄灯,下意识向教室走去,一则想看这时候是否还有人在读书,二则想看是否能找到一把伞。结果是前者失望,后者如愿。转念一想,也能理解,万一雨越下越大,没伞的同学如何能到寝室呢,毕竟能像古人样为读书风雨、风雪无阻的现象,在当代是不可能的了。如愿找到一把伞,虽然由于之前的太多次与风雨的搏斗而已身负重伤,但总比没有要好。
撑着伞走出校门,发现聪明的学生们都租摩的走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摩托车在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稍停一下,车上的司机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正犹豫要不要坐车时,他就已经开出好远了。常年的职业经验让他能迅速地对行人能否成为顾客而作出精准的判断,今晚的雨夜正是他们捞金的最佳时机,“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是再合适不过了。也好,平常一向骑车上下班,几乎没有机会走路回家,难得今晚上天为我创造了一个清静的雨夜漫步回家的机会。平时天气好的夜晚,这个时候路上总有很多行人,显得太喧闹。今夜的雨水冲走了喧闹,也顺便可以冲洗一下我这颗一直紧张而忙碌的心,让我暂时抛开工作、家庭的烦恼,进入完全自由的自我意识状态里,畅游驰骋、任意东西,思绪可以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我一向很喜欢享受这种状态,只是往往现实生活中却很少能有这种机会,今夜天公作美,不禁抬头仰望布满雨滴的夜空,用微笑向天公表达我的谢意。
一路往下,经过人和超市转角,平时热闹的夜宵摊今夜也不见了踪影,猜想经营的老板们肯定在抱怨老天让他们减少多少人民币的收入,相对于摩的司机,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这两种人是无法理解我心境的,现实世界的人们大多都已沦为了金钱的奴隶,完全地被物质化。其实金钱对于作为最高级动物的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认为人之所以高级的地方,一定是来自于精神层面,而非物质层面。
雨在中国古典文化中,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它的忧愁、惆怅、凄苦、悲凉。李煜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李清照的“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贺铸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雨似乎天然地能撩拨人们内心的愁绪。不过戴望舒在愁的基础上,却给雨赋予了一种浪漫和唯美。“撑着油纸伞,独自徘徊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突然发现自己也撑着一把伞,如果将两边的房屋往中间挪一挪,不也就变成了雨巷了吗?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向四周围展开搜索,说不定在这个美丽而浪漫的雨夜,也能如戴先生一样,邂逅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也能目睹一眼那双哀怨的眼神,在她飘过之后,也能留下一路的凄清与惆怅。将诗歌中的情境在现实生活中重现,岂不是人生一件绝美的事吗?可惜周围根本找不着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行人了,更别说什么丁香姑娘。我想丁香姑娘估计这时候即使在外面的话,也应该是坐在不时从我身边经过的其中一辆小车里吧。想到这,不由长长地叹出一声失落。
雨越下越大了,风也跟着一起来凑热闹,本是一把破伞,遮雨布前后两头已有好几处地方脱离了伞骨,被风一掀,立刻折到伞顶,紧紧地黏住,就再也不肯下来了,好像这个世界没有力量能再把它拉回来似的。前后的两大镂空,让雨借着风势更加有了可趁之机,造成的结果是我被前后猛烈夹击,全身中弹无数。还好,最重要的部位——头,还能勉强得到掩护。我一向不喜欢勉强别人的,但在这个时候,为了个人的安危,我不得不出手了。赶紧伸手把紧贴伞顶的遮雨布拉回原处。没想到,顶部不断往下倾泻的雨水,抓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趁我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钻入我的袖口,顺着我上举的手臂一路狂奔,闪电般精准无误地直达我的咯吱窝。霎那间,我像触电般一阵战栗。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作为恒温动物的人,体表只有腋窝是人体温度最恒定的地方了。所以每次量体温,体温计都插在那地方。那时候我那窝里温度,保守的估计应该在37度以上。当冰冷的雨水袭击到的那刻,我仿佛听到了水滴落到烧红的热锅上发出的吱吱声。从物理学的角度说,液态的水气化成水蒸气,是要带走很多的热量的,37度估计直接就变7度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那一刻,带走的温度使靠近皮肤的皮下血管收缩,下丘脑为保持我身体的恒温,非常称职发出指令,其他血管舒张,血液同时远离外部表皮层,为了补充热量,甲状腺就开始收缩肌肉,于是我便战栗起来了。真是神奇的过程。无奈之下,我最终放弃了将他们拉回的念头,喜欢黏着就黏着吧,幸好我这钢筋铁骨还扛得住。
路边有家饺子店,今夜的大雨赶走了店里最后一名顾客。让我感到惊喜的是,这位老板在送走客人后,竟然独自一人站在屋檐底下赏起雨来,脸上丝毫没有因大雨造成损失而带来的怨愤和不满,反而一脸祥和的微笑。能有此情趣和境界的人才是我得知音啊,哥们,下次找机会一定光临你的店,咱好好交流一下赏雨心得。
老天仿佛为了让我一次过足瘾,在天上直接开始拿瓢往下浇了,而我并未因此而加快脚步,依然悠然漫步前行。雨水浇到路灯上,倾泻而下,形成独特的雨瀑奇观。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在弯腰低头沐发的长发美人嘛。没遇见丁香姑娘,能遇见沐发美人,也算勉强了却心愿了,只可惜没有戴先生的超凡才气,不然也作诗一首:撑着破布伞,独自漫步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下着大雨的衡东街上,我终于逢到了一位低头弯腰、性感婀娜的沐着长发的路灯姑娘。
街道两边的水越积越深,特别是到步行街路段,路面只剩正中间的双黄线露出水面,俨然一个微缩版的水漫金山。可见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多么的糟糕。我只好踩着中间的双黄线走。要命的是,路上不时还有小车开过,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情想车里是否坐着丁香姑娘,而是想着如何让裤子上离膝盖越来越近的像蚯蚓似的明暗交界线往上爬得更慢些。听到身后疾驰的声音快速逼近,下意识地腾空一跃,却发现小车突然降速改为缓慢游走,看来小城人民的素质还是有了很大的提高啊,我向车窗玻璃内的司机大哥投去感激的眼神,司机大哥回敬我一个无比惊讶同时极度困惑的目光:这人怎么了?这么大雨还撑着把破伞在马路中间走,是不是受到什么打击了?我只能用微笑告诉他,大哥,我很好,真的没事。
想当年,我们的苏大学士途中遇雨,没有任何雨具,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竹杖我没有,因为我感觉自己还年轻,用不着。不过我有把破伞。虽然已经进水,但脚下好歹是双蜘蛛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比苏大学士强多了。敝伞皮鞋轻胜车,你说,两边波涛奈我何?
蜻蜓点水,外加凌波微步,转眼间,竟到了楼下。雨在这时减弱了许多,瓢浇改为稀疏的点滴,我住的地方正是目前城市化推进的边缘,前面在建的文冲路到外环路段因大雨而停工,周围一片蛙叫虫鸣,不由想起稼轩的那首《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上楼,冲凉,上床,难入梦乡。如此珍贵体验怎能轻易让它溜走?急忙快笔疾书记之,命曰:雨夜漫步归。写完已近凌晨两点,啊,明天又将是美好的一天,又能看到我的那群可爱的学生们的灿烂的笑脸,多么幸福的人生!我带着满足且期待的笑容缓缓沉入梦中。
2014.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