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足球,我完全是个门外汉。更直白点说,足球与我,就如楚子使对师言说的一样:“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每天晚上,一串串雨水从天而降,似刀,如箭,一声声落在窗外,更落在我的心上。既然睡不着,那就看看世界杯吧,权当聊以自慰!
对着电视,我一时如大梦初醒的盘古,只感天地浑沌,乾坤茫然,眼前群魔乱舞,分不清东南西北,辩不出子丑寅卯。那么大的场地,那么多的人,追着那么小的一个球,怎么就踢不进去!相比于我泱泱大国九百年前苏轼那个名声不太好的书童高俅,球技可是有天壤之别,云泥之异!怪不得令一百年前的国之重臣李鸿章匪夷所思:“那些汉子,把一只球踢来踢去,什么意思?”还担着伤风感冒伤筋动骨的风险,连连发出“谬矣哉,谬矣哉”的感叹自然而然就是情理之中了!
夜半三更,我歪在沙发上看球的情景的确比狗看星星好不了多少!好在我不是球迷,也不赌球,如周国平笔下的白兔看月亮一样,因为不存在功利好恶,便能够心旷神怡地赏月,用道家“游于物之外”的超脱态度和闲适心态看球。无得失之患,便渐入佳境,觉出“月的阴晴圆缺无不各具风韵。”球的传射顶踢同样无不精准洒脱。
慢慢地,足球滚动成了一种艺术,一种狂野的,带着原始生命活力的艺术。球场上球员们自然洒脱的控球,凌波微步式的运球,行云流水般的配合,闪电脱兔式的速度,临危不乱的解围,奋不顾身的铲球,天衣无缝的防守,百步穿杨的射门,腾跃弹射的扑救……洁白的足球在绿色的草地上任意游走,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孤线。英雄折戟,壮士断腕,场上一波三折,险象环生,高潮迭起,惊喜不断,这是演奏着的音乐!场上还有人欢笑,有人痛哭,有人愤怒,有人悲伤,有人归来,有人离开,这小小的足球,凝聚着千千万万人的悲欢离合。
当一切尘埃落定,剥去附着在足球上的功利与名誉,喧嚣与浮躁,微笑与眼泪,拭去一切污垢与龌龊,这球竟如被月光擦洗过的夜明珠一样越发生出熠熠之辉。这上面留着人类由蛮荒走向文明的脚印:团结,信任,执著,忠诚,尊重,友谊,信念,热爱……这些人类最为美好的精神品质都在其中。
金杯爷爷的两个儿子带着他的帽子和“大力神杯”,穿着印有他照片的衣服来到莫斯科替父观战。71岁的乌拉圭老帅塔巴雷斯步履蹒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与球员庆祝。西班牙中卫皮克双手捧起迷失的小鸟,铁汉用似水柔情温暖着屏幕。哥伦比亚的球迷和墨西哥的球迷合力举起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埃及人,让他能够看见自己国家球队的比赛。傲视群雄的C罗亲吻小球迷,并在球场上搀扶起受伤的对手卡瓦尼。尽管输掉比赛,但日本球迷在球赛结束后仍然将座位上的垃圾清理干净。克罗地亚功勋门将 苏巴西奇带着“天堂的队友”一起战斗……这些,都成了球场上永恒的瞬间,美的雕塑,感动着你,感动着我,也感动着他!
冰岛只是个弹丸小国,资源匮乏,危机四伏。我们来看一个段子:“厨子把球传给了司机,司机又传给木匠,球进了…建筑工人禁区内放倒了梅西,梅西罚点球被导演扑了出来,场边的牙医笑啦!”由于人少,冰岛人都身兼数职。这支由牙医、纪录片导演、房地产公司老板、飞行员、学生、工人凑成的“乌合之众”却一路过关斩将脱颖而出,梅西为之汗颜,世界为之侧面。
当然笑话归笑话,但只有三十多万人的冰岛人是真的热爱足球,从国家到个人都热爱足球。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欢,摒弃了一切名利的喜欢,就像对清风明月的迷恋。在冰岛,平均二百五十人就有一个标准足球场,而且大多是室内的。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没有谁能够随随便便成功。冰岛队门将哈尔多松是位导演,在他扑出梅西的点球后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道出了他的热爱,“我研究梅西很久了!”
从球迷的身上,也能看出这种热爱。这次俄罗斯世界杯,冰岛有三万人去俄罗斯看球。单看这个数字,似乎不能说明问题,但如果你知道这三万人占全国人数的十分之一,你就不能不对冰岛人刮目相看了。我想,这份热情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热爱。观众席上,这热爱又转化成带着原始野性的,震撼人心的“维京战吼”。这吼声神圣而悲壮,使人想起温泉关前希腊人视死如归的怒吼,想起“四百万人齐一哭”的悲壮,想起“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这次世界杯带给我的最大惊奇还来自于克罗地亚。这些年,克罗地亚球员经历了战争,流浪,饥荒,死别,重生。而这支球队亦如他们的国家一样,一路艰难走来。通过三轮淘汰赛成功晋级,三次比赛都打入了加时赛,而且都以劣势成功逆转。这个刚从战火中挣扎起来的小国,在高手如林的世界强队面前,各方面都不占优势,队伍里面也没有很耀眼的球星。可球队精诚团结,齐心协力,用一具具血肉之躯凝结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场上每一个人都奋力奔跑,全力以赴。一路跌跌撞撞,以坚韧不拔的毅力与永不言弃的精神杀进世界杯的决赛。
比尔·香克利说过“足球无关生死,足球高于生死”。在克罗地亚,足球有关生死,战争因足球而起,足球已经成为战火中人们的精神信仰和精神力量。克罗地亚人的成功,告诉了我们什么是执著,什么是永不言弃,什么是没伞的孩子就得努力奔跑,什么是团结向上,什么是个人理想与国家信仰。
远方的世界杯在狂欢与喧嚣中落幕,近处的暴雨业已停歇。洪水肆虐过的土地一片狼藉,倒塌的房屋旁,折断的道路上,冲毁的石桥边,田野里,堤坝旁……有灾情的地方就有抗洪抢险的乡亲,用忙碌与疲惫温暖着千疮百孔的大地。他们的身旁,美丽的花儿正悄悄绽放着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