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受过的伤,余生会有人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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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关疏透过书店的玻璃窗再次看到李洛笙的时候,天空正飘着细密的雨丝。

那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嶙峋的侧脸依旧帅气,剑眉星目中却敛去了旧时的意气风发,平添一抹成熟,关疏知道,如今雨中长身玉立的男子早已不是当年唇红齿白的少年。

时间会让人长大,你我都变了好多,算一算,六年了啊。

当关疏还在回忆往昔的时候,门口的风铃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欢迎光……”待关疏转过身看清来人的时候,不禁愣怔在原地。纵然隔着厚厚的时光,关疏的心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为什么啊?李洛笙你为什么又出现啊!六年了,六年里我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我用尽全力让自己不快乐,我想如果这样补偿你们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忘掉你了。

可当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秒,我六年来的努力全部都付之于水,留之天际。

你看到如今的我,自然也是狠狠一愣,你一定想不到,我终于还是活成了你喜欢的模样。

六年前,关疏十九岁,一百五十斤,那是她和李洛笙相识的第十五年,也是她和李洛笙分道扬镳的开始。六年之后,关疏瘦到了八十斤,本就白皙的脸蛋显得愈发吹弹可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不再被脸上的肉挤成一道缝,她始终穿棉布的白裙子,留及腰的长发,整个人看起来柔弱极了,仿佛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关疏的父母与李洛笙的父母关系不错,两家人联系密切,关疏在四岁的时候就整天与李洛笙厮混在一起。

两个人一起抢鱼香肉丝里最后一块肉,一起过生日吃蛋糕,抹对方一个大花脸,一起被家长罚面壁思过。

有一次,李洛笙和关疏在院落里打闹,李洛书拿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迎头便朝关疏扔过去,小小的关疏不知所措,整个人还未回神眼泪就被铺天盖地的疼痛唤了出来,深深地伤口霎时血流不止。

李洛笙被这番情景吓坏了,语无伦次地安慰关疏,“很疼吗啊呀别哭了对不起我我我给你买棒棒糖。”

家长们急匆匆地跑来,李洛笙妈妈厉声斥责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女孩子脸上留疤了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嫁不出去我娶她啊,反正她没疤也嫁不出去。”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李洛笙赌气说。

而此刻的关疏却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哭泣,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紧接着又一脸嫌弃地爆发出一声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哭号。

从那以后,关疏的鼻翼右侧始终有一道小小的疤痕,而她也牢牢记得那个小小少年的许诺,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很多事情,先认真的就先输了。

“好久不见,你……回来了啊。”李洛笙清冽磁性的声音将关疏拉回现实,她忙转过身招呼他坐下,来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

关疏这才意识到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同行的男子,想起自己刚刚的失态,一阵懊恼。

“你还好吗?我记得你以前时常念叨长大以后要拥有一家自己的书吧,现在看来你都做到了。”

“是啊,我承诺的事都做到了,你呢?”李洛笙垂下眼睑,长久的沉默 。

何必呢?关疏在心里冷冷苦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步步紧逼,自导自演,针锋相对,自讨没趣。

十六岁时,关疏整个人跟吹了气的气球一样开始疯狂地长胖。仅仅半年的时间就长到了一百四十斤,何况她生的白皙,这使她看起来更加臃肿。

关疏的妈妈是化学老师,爸爸是科学家,看着她以膨胀的速度胖下去虽然发愁,却也束手无策。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乔沐茹,在她最自卑晦涩的时候,乔沐茹以强势的姿态占据了关疏内心极重要的位置,从此两人形影不离。

乔沐茹是个充满仙气的女孩子,圆圆小小的一张鹅蛋脸上写满了疏离,她的腰肢纤细、身材窈窕,追求者也很多,可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可以攻下她这座堡垒。

十六岁,敏感又脆弱的年龄。每当关疏与乔沐茹站在一起时,总能感觉到各种嘲笑的目光,那个时候的关疏总是不由自主地自卑,几乎低微到尘埃里去,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她配不上那么好的友情,配不上埋在心底的爱情。

直到十九岁那年,大雪纷飞的操场上,她看到俊郎的少年把吻印在满脸幸福的女孩的唇上。

大雪纷纷扬扬,染白了两人的发,关疏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一直以来,他们俩都是一对,上天安排,她只不过是二人的牵线人。

恍惚过后,关疏的双眸里隐藏了巨大的悲伤和浓烈的恨意,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了,那我呢?我就活该是个可怜虫,被众人嫌弃,被爱情抛弃,被友情背叛吗?不要!

她还不懂,爱情中,从来不分什么先来后到,也没有那么多理由可讲。

关疏开始渐渐疏远乔沐茹,乔沐茹许是心虚,渐渐的也不再亲近关疏,只是偶尔两人碰面时,乔沐茹总会张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段日子关疏很少再笑了,她疯了似的吃东西,想用食物填满空荡荡的内心,想用大快朵颐的快感来减少自己报复的邪念,可惜没有用,除了爱,没有什么能够温暖一个冷冰冰的灵魂了。

除夕夜的前夕,乔沐茹收到了关疏的邀约短信,乔沐茹是真的想跟关疏做朋友的,可惜爱情,身不由己。

乔沐茹想那么这次就一次解释清楚吧,请求她的原谅,或许能够减少这段时间以来日夜困扰自己的那一点内疚。

乔沐茹来到约定地点,远远的便看见关疏愈发宽阔的身板。

关疏笑着,将手中的饮料递给乔沐茹,“渴了吧,喝点饮料。”

乔沐茹想也没想就一饮而尽,她或许以为关疏原谅了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喜悦。

只是那份喜悦在关疏看来却异常的刺眼,想我原谅你?是啊,真好啊,你有了爱情,保住了友情,你年轻漂亮什么都好,可我呢?一无所有。

你干嘛要来跟我抢呢?

还是我那么在乎的人。

关疏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带着报复的快感。她们做了两年的好朋友,对于彼此自然是熟悉的。

关疏知道乔沐茹的过敏源,故意在饮料里放上了那种化学药品,药效之大足以使过敏严重的人致命。

看着浑身抽搐、蜷缩在地的乔沐茹,关疏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周遭一片嘈杂混乱,此刻的她却异常清醒。

她想起十六岁时初遇乔沐茹,她脸上如同昙花一现般珍惜的笑容,想起十七岁时每天的清晨,乔沐茹强迫自己从被窝里爬出来去跑步,想起自己初次介绍李洛笙给她认识时,她眼里亮晶晶的光。

关疏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她跪在地上抱头痛哭,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

当看到父母脸上的愤恨和阴郁之后,她才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些化学药品是从母亲那里偷来的,心如死灰的母亲断言高考过后要跟自己断绝母女关系,关疏没有再开口。

乔沐茹最终也没有死,只是大病了一场,身子虚弱下去,乔沐茹的妈妈哭的几乎晕了过去,对于关疏又打又骂,关疏被揪着头发无从反抗,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个掴掌。看着周围自己的父母,同学,还有李洛笙,没有一个人有出手帮自己的意思,便闭上眼睛承受那恶毒的打骂。

十指尖尖,划破肌肤,刺入血肉,待关疏伤痕累累时,终于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自己一把。

关疏看着李洛笙,不知哪里来的怨气,一把将他推开,用尽最后一丝尊严声嘶力竭地对他吼道:“你滚,我不用你管,就让她打死我啊,让我死啊,反正我伤害了你最爱的人。”

看着李洛笙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关疏心里暗爽,痛苦吗?可你此刻的痛苦根本不及我千分之一啊!

事情一夜之间无人不知。

关疏彻底没有办法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对于她来说,日日都是煎熬。

关疏被父母送去了他乡,她在机场里兜兜转转,最后惊奇地发现,对于这个给过自己无尽痛苦的地方,她居然还留有一丝挂念。就像李洛笙,伤害再多,爱也不会少。

李洛笙,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坏,我只是喜欢你,所以我才变得那么贪心啊,如果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那么你一定会原谅我的贪心。

关疏闭上眼,关于那段苟延残喘的青春,她已不想再回忆。

“关疏,我从小就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一直到现在,我都这么认为,从来没有改变过。”

“对,但是你已经错过了你这辈子所能遇见的最好的女孩儿了。”

“对不起。”

关疏的鼻尖发酸,眼眶尖尖泛红。

其实,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一别两宽,各自生欢。现在的我,是真的喜欢上了棉布长裙,海藻般的细软长发,平淡到无趣的生活。

我也知道,我曾经那么那么深爱的人,他不是一个渣男。

我们青梅竹马,可是如今,青梅已枯,竹马已老,我也终是活成了你喜欢的模样,只是不再为你了。

当日少女亭亭如盖之时,少年你在念着谁?

最后,雨终人散,人走茶凉。

夜深了,关疏关了书吧里的门,沿着湿漉漉的街道走到对边的一家面馆吃面。

那已经是好几年的习惯了,大概是从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便养成的。

那个时候的关疏窘迫至极,每天不爱打扫,生活作息混乱,嘴馋与懒惰都改不了,烟也不再戒的掉。

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爱的人早已离开。

后来生活实在困窘不堪,她便没日没夜地打工,一整天也吃不上一顿饭,深夜回家时,总是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

一碗简单的汤面见底,关疏的心底就会升腾起无与伦比的满足,那种简单的快乐传至四肢百骸。

而今天面还没有吃完,一张貌似有点熟悉的帅脸就强硬地挤进关疏的视线。

“你是?”关疏一脸疑惑。

“美女的记性都不好吗?我们白天刚见过的,我叫许辰。”

关疏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正是今日与李洛笙同行的人。

而今时今日的关疏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他会占据自己的所有,霸道又温柔地温暖自己无尽的岁月。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当关疏再次被莫名其妙的噩梦惊醒,脸上湿漉漉地斑驳着长长的泪痕时,总有一双温暖粗砺的大手,为自己细细地拭去泪痕。

依偎着他宽厚温暖的胸膛,关疏总会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她想起过去的那六年,每每被相同的噩梦惊醒,面对的都是更安静可怕的黑暗,她只得抱紧被子,将头埋得低低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汩汩留下,濡湿了枕头也不再能入眠。

六年了,每一个难眠的夜晚,她都总是蜷在床头,孤零零地望着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然后起身出门,穿过好几道萧条的街,去一家自己喜欢的早餐店,她一直知道,孤独的人要吃饱饭。

所以啊,那就这样吧,在适合的年纪里,有一个那么好的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他不嫌弃你的伤痕累累,也容纳你的悲观伤感,你还在不甘些什么呢?

关疏也不知道,但她的一颗心在河流那端藏地深深的,是无论如何不敢再交付他人。

日子平静流淌,只是偶尔,关疏的心也会倏忽柔软一下,情侣之间总是有点小感动。

关疏有很严重的宫寒,最怕的就是每个月的姨妈来临时。她要以抱团的姿势蜷缩在床上,抽搐着从床头滚到床脚。裹上厚厚的棉被,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流进秀发,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许辰心疼地手足无措,倒红糖水,买卫生巾,换暖袋,就差没跟自己共苦了。

关疏看着他大男孩儿讨好小女友似得忙活,不觉好笑。

一直疼到下午,关疏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时已是傍晚,澄黄的夕阳透过百叶窗,洋洋洒洒的地落了两人满身满眼。

关疏看着坐在床边细心照顾自己的的许辰已经睡着了,安静的睡颜看起来格外令人心安。

关疏看到了他捂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能全心全意爱你吗?

晚上关疏的肚子不再疼了,便觉得饿了。许辰带她去小吃街散步,两个人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返回的时候早已筋疲力尽。

关疏走在身后看着许辰宽厚的肩膀,快走几步轻轻一跃,整个人便如一只小树懒一样赖在了许辰身上。

“我累了,你背我回去。”

“可是还有好远……”

“我不管,我是病人,我还在流血。”

“那我有个办法让你十个月不再流血,你要不要试试?”许辰坏笑,单薄的嘴唇微微弯起,月光之下,好看的让人心悸。

“不要!”关疏羞红了脸,小拳头雨点般落下。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真的就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可她的少女时代一点都不快乐,而许辰就是来填补她青春空缺的那一个。

第二天,当关疏独自走进面馆时,老板娘满脸狐疑地问:“姑娘,昨天怎么没见你来啊?这么多年风雨无阻的,你一天不来真是不习惯,另一个小伙子也没来,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真是稀奇。”

关疏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说的另一个男孩子,他也经常来吗?”

“是啊,你第一天来这吃面没带钱,还是他帮你付的呢。”

关疏心里泛酸。

所以,早在六年前他就认识自己吧,那时的自己简直一塌糊涂,那么,他是真的爱自己了吧?

回家的路上,关疏走的很快,她太想早一点见到心里的人儿了,她想要问问他,是不是早就认识她,是不是早就在守护着她?

这条街格外冗长,街灯坏了好几个,微弱的光线映进黑暗里愈发显得惊悚。

关疏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愈发紊乱。她听着身后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回头隐约可以看见几个男人的身影。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想念他,她希望他如天神一样来解救自己,关疏在心底不停默念,上帝保佑。

可是,一声呵斥在关疏身后想起。

当在楼下看到许辰的时候,关疏飞扑过去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眼泪在那一刻开闸,汹涌而出。

她泪眼朦胧,哽咽着说:“你怎么不来接我,我好害怕,你差一点就要失去我了……”

许辰慌不择言,细细地吻上关疏泪水纵横的一张小脸,“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别哭了我会心疼。”

关疏的情绪渐渐平稳,开始讲述她今晚的遭遇,还好,只是被抢了钱包。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关疏问。

许辰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啊,早就认识,六年以前的一个夜晚,在那家再熟悉不过的小面馆。

那时候关疏还很胖,头发油油的乱糟糟的,吸拉着拖鞋便走进来吃面,那时候许辰就坐在她不远处的对面,他看到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心里如同被打翻了般五味杂陈。

那个时候他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关心。可从那以后,每次路过面馆,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走进去看一看她在不在,后来,看着她越来越好,越来越瘦,还开了一家书吧,他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就要一辈子这样默默无闻地关注下去了,可是那天,他去机场接老同学,回来时碰到了她,无意中了解了她的种种过往。

看着他们聊天过程中,女孩一次又一次红了的眼眶,他突然就很心疼,他想在每个夜晚陪伴在她身边,提醒她要早睡,不要熬夜。

他想在每一个晨光熹微的早上为她熬上一碗细粥,温暖她时常抽痛的胃。

想到这里,他粲然一笑,“我当然认识你,早在前生你就是我的人了哈哈哈……”

关疏也笑了。

昏黄的路灯下,她想,我遇见那么多人,可为什么偏偏是你,看起来最应该是过客的你,却在我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子。

可是,既然来了,那就别走,好吗?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伤痕累累的灵魂。

要知道,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变得平和下来,会过上另外一种生活,也会爱上另一种男孩子。

他们会在寒冷的初冬蹑手蹑脚地为你准备早餐,会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为你擦拭湿润的眼角,会恰到好处的了解你所有的喜怒哀乐。到那时,你不再喜欢天崩地裂,开始喜欢细水流长。可你还是你,只是没有十几时那么浓烈,那么年轻了。

当初你受过的伤,余生会有人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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