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名门闺秀,只是乡野里巷中脱俗的村姑。
没有凤凰古镇的引人注目,没有沈从文这样的大师来描绘她的美丽;她也不是周庄,在所有人的梦中盘旋飞舞;她更不是丽江那样的名镇,如温婉的女子捉住了世人飘忽的目光,此生只愿停驻在这样的柔情里;她不是你梦乡中的江南古镇,没有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结着哀怨的姑娘;她只是一位深山中未染俗尘的清丽女子,在陕南的青山秀水间静静等着你的到来。
可以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像一场悠长而悠长的梦,我就这样轻飘飘走进了梦魂牵绕的古镇——蜀河。
蜀河镇历史悠久,据有文字记载的资料可追溯到西周时期,古蜀国沿汉水西迁途中曾在这里屯兵休整,境内有蜀王冢,蜀河由此得名。
1骡马古道
“骡马古道”-----悬崖上红色的字将我们引入那个具有明清特色的小镇。
沿着古朴的上山台阶,曲曲折折,青石板上还残留有当年骡马留下的脚印。深深浅浅,让人恍惚如梦,仿佛看见那成群的客商赶着驮满货物的骡马,鞭子轻扬,满载着希望。
古镇往西溯江而上,可达兴汉转至四川,顺江而下,往东可达襄汉转到湖广,北通过骡马古道把船帮运来的南货由骡马帮转运至西安。铃声悠悠,穿街而过的汉子们将汗珠连同骡马的气息留在了青石板上。
古道的左边清一色的明清风格的房子,有木板建造的,也有石头垒砌的。石头房子大多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但整齐的磊石间各种野花长得分外灿烂,点缀着石房子,更点缀游人思古的苍凉情。
右边全是石砌的台子,是防止当年的骡马跌进山崖而建,还是为防止土匪入侵而建,不得而知,我能看见的只有居民们在磊台上摆放的花草,安详而惬意。
古道窄窄,古巷深深。
每一次转弯,新一次惊喜。
那扇木板屋中当年定有柔情的女子,躲在窗棂后遥看马帮的汉子,目光深邃而充满梅雨的气息。
甩一甩马鞭,理一理货物,可是总走不出深情的凝视。
马背上的汉子,穿过西门,过船帮会馆杨泗庙,走过水纹石刻,途经城南书院,经过黄州会馆,穿越“八大字号”、“六十九家商铺”,经过清真寺,翻越蔡家岭,走过十八盘,黄花岭,至到西安……
总在恍惚的刹那看见一双忧愁的眼睛,她推窗远眺,她踩着木质的楼板走动,她走下绣楼木质的短梯,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婷婷袅袅地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每一次浏览,都有新的传奇与故事。
我坐在挂满宫灯的西门石阶上,推想演绎着久远的平凡故事,雕花的木门里突然闯出一只猫,带我向更加幽深的小巷走去。
冻绿碥巷,马家坡巷……枝叶交叉,纵横交错。
古巷的苔痕青青,花草很雅致地点缀,抬头看见一处飞檐上白底青花边框,题字“清泉石上流”,行书流畅,如潺潺流动的小溪,一只麻雀正落脚在此。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一处飞檐上一定有“明月松间照”,姑且让这束明月穿越百年的历史,穿越曾经的繁华,洒落在这幽静的小巷里吧。
条形的青石座上正坐着游人,有谁听见铃儿声声?有谁听见号子阵阵?有谁听见婉转铿锵的汉剧?
2杨泗庙
杨泗庙其实不是庙宇,它是船帮会馆。
它兴建于道光年间,坐西向东,南临汉水,东瞰蜀河。门前有一棵古树,古树上常年披满红布。
我从古朴的西门进入古巷,先看到的并不是杨泗庙正门,而是朝阳古洞,古洞门口外有石龟驮碑一块,面临汉江,据传有镇水降魔之效,每到夏季强降雨时节,有居民会烧香敬拜。此龟修有200余年,神态可爱。龟前有香炉,香火旺盛。
朝阳古洞修建于乾隆年间。道光元年(1821年)名医汪海峤曾在此隐居,编纂成《唱医雅言》一书。朝阳古洞深不可测,据言“民国初年,数人结伴穿行,半天余火把用尽,暗黑气稀,中途而返”。也有民间传说,此洞通江河底可达四川,绵延千余里,号称陕南第一洞。
但这只是传说,没有人能够穿越古洞。
转过朝阳古洞,就走到了杨泗庙的正门,有青瓷嵌贴对联一幅,上联是“福德庇洵州,看庙宇巍峨,云飞雨卷岿屹立”;下联为“威灵昭汉水,喜梯航顺利,浪静波平任遨游”。
建筑带有南方风格,是清蜀河(船帮)会馆,供奉船工始祖杨四爷,故称“杨泗庙”,有说杨泗将军是一个因治水有功而被封为将军的明朝人;一说杨泗将军是晋朝周处那样的敢于斩杀孽龙的勇士;一说杨泗将军就是南宋农民起义领袖杨么,说法不一。
高高的石质门槛,古朴的青砖墙面,整齐的青石台阶,木质的板楼,两旁的雕木小房间,青石板铺就的天井,曲折回环的游廊,四合院式的建筑。
现存建筑主要有上殿、拜殿、乐殿和门楼。因杨泗庙是“船帮”乞求神佑之地,故其戏楼又名“明德楼”。每年六月初六,举办杨泗庙会,院内搭台唱戏,上演汉剧等各种地方戏剧,热闹非凡。
我站在空空的戏楼前,看见瓦松在风中摇曳,耳边回响却是当年的拖着唱腔、韵味十足的戏曲,想象着戏子在楼前的娉婷婀娜,举手投足间的妩媚,还有船帮兄弟们的震耳欢呼。人称船工们出航的时候象“舅子”,拉纤的时候象“孙子”,回镇的时候象“公子”,那么看戏的时候呢?
四面的回廊里当年定然坐满了各色人等,庭院里定然摆满了宴席,痛痛快快喝一杯,潇潇洒洒醉一回,精神抖擞活一辈。
青砖、青瓦、木刻、木质长廊、木柱、石鼓。雕花的窗户后隐藏着久远了的故事,翘起的飞檐上还有铃铛的遗迹。
吻,脊、瓦,都可以想象当年的精巧与宏伟。
我穿廊入户,推门开窗,让自己自由地在这所庭院里穿行,感受临窗看千帆竞发的豪情,侧耳聆听号子声声……
阳光如金,露天的庭院明媚灿烂,而正殿却肃穆庄严,高高的房檐漏下丝丝缕缕的光线,照在屏风上,也照在青色的苔痕上,有蝙蝠在昏黄的角落里飞舞,我急速撤出,不敢久留。
门厅边的角落里有火红的石榴,台阶那边有洁白的栀子花,我悠然吐出一口气,放松了那根绷紧的弦。
往事就如落地尘埃。
3黄州馆
杨泗庙一枝花,黄州馆胜过他。
从杨泗庙出发,看见了水纹石刻,它记下当年滔天的巨浪,记下当年的九死一生。红色的刻痕深深,见证了蜀河镇的艰难岁月。
路过城南书院,它建于乾隆年间,书院匾额建国初尚存,文革时毁坏。寂寂的书院,柴门紧闭,无法窥见历史的过往。
黄州馆紧挨书院,为清代“黄帮”(即黄州籍客商)所建。建成于清道光27年(1847年),是由湖北省商贾后裔老河口蜀河帮和黄帮共同组建,为的是“神灵有所凭依,香火有所聚集”。因其为湖北黄州客商聚居议事的会馆,故称黄州馆。
黄州馆的建筑风格,建筑布局与杨泗庙相似,但杨泗庙是小家碧玉,黄州馆才是大家闺秀。一简朴,一雍容;一原始,一华贵。
三重檐牌楼,额枋为石雕,威武壮观。台阶铺垫,高大的青石方门两侧,各立圆鼓型门墩1个,十分对称,石鼓上镌刻飞禽走兽,刀法流畅,我坐在清冷的门墩上,用手指轻轻滑过古人雕刻的花纹,细腻而有质感。这种繁饰花纹我曾在三义庙残留的遗迹中感受过,这里如出一辙。
我仰头,翘起的飞檐背后是湛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犹如古迹的纹饰,与门楼上的镶嵌的画面吻合,唯美而悠远。目光下移,巍峨的墙面上,古老的砖面皆有楷书“黄州馆”三字。听老人们讲,这些砖都是特制的,由武汉沿汉江运至蜀河。其建筑的考究,耗资之多,也就可想而知了。
门楼和戏楼巧妙融合,游人进门楼就转进戏楼了,戏楼是黄州馆中艺术的精华,令人叹为观止,它与拜殿遥遥相对。
站在拜殿看,只见戏楼双层四飞檐,犹如四只仙鹤振翅飞翔,灵动而神奇。楼上置金匾一幅,楷书“鸣盛楼”三字,蓝底黄字,很是明艳,书法遒劲有力,收放自如,相传是武昌状元所写。戏楼正面的飞檐下有一双振翅欲飞的凤凰,造型精美,色泽艳丽,刀法精湛,凤凰仰头向天,张嘴鸣叫,那神韵,那姿态,不可言说。
走上戏楼的木梯,只见门枋刻有各种浮雕,天花板用八卦装饰。也许既有天地融合之意,也有扩音效果。
转出当年戏子们化妆换衣服的暗间,有木刻华美雍容,色泽如新。想当年生、旦们唱腔婉转,抖动着长长的水袖。我看见那妩媚的贵妃,咿咿呀呀传唱出心中的柔情,在戏楼上碎步凌乱……精美华丽的头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柔软的丝绸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看见黄州的客商们摇头击节,拍案惊喜。
在贵妃慵懒的媚态中放飞思念,在三弦、月琴的悠扬中柔肠挽结,又是离家的第几个月明夜?又是离家的第几个雁飞天?
穿过青石铺就的宽阔庭院,石栏上有栩栩如生的狮子,象石雕。排排台阶而上与戏楼相对的是拜殿,在拜殿之后是正殿,房脊上有龙盘旋,我看见瓦当上莲花的图样。这里山墙耸峙,有工人正在修复。
整个建筑群依山而筑,东临汉水,北瞰蜀河,整个布局以中轴线为中心,自北向南,作阶梯式上升,左右对称,层次分明,是传统的宫殿式建筑格局。
当年的黄州客商,汇集在此,人生的宏伟抱负要他们离开故乡,而故乡难离,乡音响起的那刻该是他们梦回时刻。他们将心血化成这艺术的精华,在这里议事、祭祀、怀乡,更让后人们瞻仰。
我曾经看过黄州馆维修前的照片,令人痛心。省级保护文物当年已破败不堪,岌岌可危。为抢救这文物古迹,有多少有识之士上危楼、搜资料,呼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当我走在这个古建筑群的时候,它已经在有关部门的维修下,展露出全新的气象,正如那对涅槃的凤凰,浴火重生。
走出黄州馆,回望门楼上石刻的“护国宫”,也有人说这里也叫“帝王(福王)宫”。
几百年前,这里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于今古镇如刚刚苏醒的东方女子,缓缓的绽开醉人的酒窝,笑靥如花迎接游人。
清幽的小巷,仿古的街灯,好奇的游人迷醉在这浪漫而又充满风情的小镇里。
小镇如一颗明珠,镶嵌在汉江河畔。更如一位清丽迷人的女子,优雅地从明清时代走来,走向现代。
看一眼沧桑的古镇,转一圈现代繁华的商业街,驻足眺望远处现代意义的彩虹大桥,还有那蓄满水的大坝,坝水碧波荡漾,山水相依。
好一个迷人的古镇,好一个风情万种的古典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