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讲述的不过是人与人之间平凡琐碎的事,那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平凡的日子变得阳光灿烂,成为经年之后追忆的幸福时光。
作者以贾宝玉的视角追忆自己的似水年华,他回想起了姐妹们在大观园的快乐,回想起了亲人间的聚散离合,也回想起了很多温馨的场景片段。比如,我很喜欢第五十一回写的一个冬天夜晚的故事。
袭人因母亲病重回家,怡红院少了这个稳重妥帖的人,就像是少了大人的管教,宝玉这几个在大雪寒冷的夜里,放肆地玩起来。
麝月忙着给宝玉铺床,晴雯坐在熏笼旁取暖。麝月因身高不够,便要晴雯站起来,把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晴雯抱怨,“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娇嗔耍赖,不去做。
晴雯只是一个丫头,留给我们的印象是,留着长长的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不勤于干活。这样的个性,可能让人厌弃,却被作者写得如此真实可爱。更有趣的是,做为小主人的贾宝玉,一点儿也不批评,反而自己起身放下套子划上插销。
大家都睡下了,深夜时分,宝玉睡梦之中习惯性地叫袭人,晴雯在暖阁外间听到叫声醒了,责怪麝月守在旁边却不知道。麝月起来给宝玉倒茶,穿的是红绸小棉袄,宝玉怕她受寒,就要她披上自己的貂颏满襟棉袄。
晴雯抱着熏笼,又撒起娇来,要麝月给她也斟一杯,麝月骂着说:“越发上脸儿了。”骂归骂,麝月还是给她倒了杯茶。
宝玉不过十五岁上下,还是个孩子,然而比他年龄大两三岁的麝月、晴雯,又何尝没点儿孩子气,何尝不爱“胡闹”呢?这些青少年在一起,有的是小小的玩笑和吵吵闹闹,没有一丝心机,如此地纯洁天真。这样的场景,也很容易引起我们的共鸣,因为我们都曾有过,现在可能也有。
麝月倒完茶,出门看月色,晴雯也不添衣服,就要跑去吓唬麝月。宝玉阻拦说:“看冻着,不是玩的。”晴雯完全不管不顾,还说宝玉像老太婆一样婆婆妈妈。然而一出去,热身子被风一吹,“侵肌透骨”。
晴雯受寒气侵体,手冷如冰,宝玉就叫晴雯“快进被来渥渥”。麝月回来,看到晴雯钻在宝玉的被窝,知道她穿得单薄就跑出去,骂她“把皮不冻破了你的”。
这个少爷,会如此心疼一个丫头,怕她冻坏了,要她钻进被子暖和,丫头也觉得理所当然,二话不说就往被窝钻。麝月旁观,也觉得应该如此,只是骂她穿着单薄。
如果将这个场景放在现代,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初中生男孩子,跟大几岁的女佣人钻在被子里,别人看见了,小主人说:怕她冷,给她渥渥。
会有人相信这天真无邪的故事吗?绝大多数人肯定不会相信,因为这故事真的是不可思议。
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北方的冬天,少不了火炉热炕,温暖的被窝是过完一冬的保障。我小时候常和爷爷奶奶一起睡,半夜起夜时,总喜欢披一件爷爷的棉衣,回来后麻溜儿地钻进爷爷的被窝渥渥取暖。哥们姐妹一起玩,冻着了也一起钻进被窝渥着。
红楼梦有时也不难读懂,它像是一部旧电影,带我们回忆旧时光,你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回想起自己的童年。蒋勋说,“都云作者痴”,“痴”是一种病吧,一种不愿长大的病,一种拒绝知道成人世界的病,一种想回到青春年少的病。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他们在一起取暖,一起玩耍,什么都没做,然而后来晴雯还是被赶出贾府,大人们都不会相信,他们天真无邪,一清如水。
大观园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青春王国,是一个纯真的童话般的世界,走出园子,没有地方容得下如此洁净天真的青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