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好久不见。有多久了呢?十年?十五年?或者更久。久到我不再是短发的假小子,久到我已经忘了你的样子。
我的一位老师说,生离远比死别更让人揪心,生离是你明知有那样一个人却见不到他,那痛是切切实实扎在你心上的,而死别不同,死去了的,都是解脱了的,没有知觉也就没有那些凄凄惨惨戚戚。
可是我从不这样认为,在我看来生离相对于死别是一种恩赐。如果生离,如果我想你,如果我爱你,那么即使翻山越岭,我也要翻过一座座无情的山,淌过一条条无知的河。我要你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可是死别不同,正如我和你,与这世间千万种的分离都不同,只与那一种死别严丝合缝。
读萧红的《呼兰河传》,她写祖母去世,“祖母死后,请了和尚道士来,一闹闹到半夜,所来的都是吃,喝,说笑。我也觉得好玩儿,所以就特别高兴起来。”读至此处,忍不住悲从中来。
来吊唁的人只道是邻居亲戚的丧事,出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谊,板着面孔,瘪着嘴,努力挤出几滴泪,说句“节哀顺变,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话。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是只要没有抑郁症,即使生活再难人们谁都不愿寻求如此的解脱。
哭过之后,人们像往常串门一般寒暄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人离开,反而越聊越开心,因为平时难得聚齐的人都聚在了一起。于是失去亲人的人们也选择性的忘了悲伤,加入这场生命的狂欢。那院子角里置着一口棺木,再没有人去挤眼泪,人们忘我的寒暄着,没有人关心那个方盒子里躺着的是谁,她活着时是什么样的人,死后会去哪。
这是萧红的祖母的结局,也是你的结局。
那是一个如常的早晨,太阳依旧明晃晃的升起,六月的北方气候温和,草木都有了生命的色彩,我照常去上学。那是再如常不过的一天,太阳没有少,院子里的树没有少,上学的路没有少,什么都没有少,只是少了一个你。
人们依旧张家长李家短,只有你躺在了院子的角落里,成了我一生的遗憾。成了我此后走的越远,见的人越多,过得越好就越难以释怀的遗憾。
那是我最后的一个六一儿童节,是你唯一没有陪我的一个儿童节。那天我站在学校表演节目的台子上,下意识向台子旁边看,那是你每年都会站着的地方,那里没有你,我翻遍了台下的人群,都没有你,才恍的想起来,以后,即使我把世界翻遍,也再不会找到你。从来没有紧张过的我,手指紧张的都麻了,背好的台词都忘了,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声越来越远,我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你死了。我紧张的眼泪直打转,爸爸在人群中出现,他往前走了走,冲我点了点头,我才勉强结束了那个凌乱的儿童节。
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别人理解不了的信仰。那年以后,每个儿童节我都给自己过,不只是希望自己永远保有一颗孩子的心。而是,那就是信仰。
即使别人说我幼稚,矫情,我也不在乎,因为我始终相信,你一直都在,就活在我旁边,这是我的信仰,你和儿童节就是它的标记。
那是一个如常的晚上,大人们在屋子里商量着关于你的葬礼,他们说,你走了,你没了,可是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说,走了,是去哪里了?还会回来吗?没了,是去哪里了?空气里,还是土壤里?还能再出现吗?
我知道,你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你布满老茧的手,再也没有你掀开窗帘喊我起床时的阳光,我所有单纯的快乐和你门前那一片花丛随着你一起被埋在了泥土里。没有种子,也剪不出可以嫁接快乐的枝桠。
那是一个如常的晚上,只是天上的星星格外多。我坐在你的窗下,你不在窗里的床上躺着,而在我对面的院子的角落里躺着。星星很美,我离星星很远,可我不想要星星,我只想要你。哪怕你只能躺在床上,哪怕你不能给我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哪怕你不能替我擦眼泪,哪怕你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哪怕我知道或许对你来说,死去真的是一种解脱,可我依旧自私的希望你活着,就算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但至少你和我呼吸着一样的空气。这样,即使你不能陪我走到天涯海角,至少我想你的时候就能看到你,就能摸摸你手上的茧子。
妈妈常说,假如你还活着,该多好。我们换了新房子,新房子宽敞,干净。如果你生病了也能带你及时的想方设法的治疗。你再也不用一把一把的吞止疼片,不用在深夜怕吵醒我,疼痛着却隐忍着。
我上了大学,这里离家很远,这里下很多雨。我在这里有时很快乐,有时很难过。我拥有很多朋友,也失去很多朋友,我谈过两次恋爱,高兴过,也一夜一夜难过的睡不着过,现在我孤独着也自由幸福着。假如你还活着,我可以和你说说,大学里人们都在做什么,和你说说哪里的湖开了荷花,哪里的树结了果子。
真想把我所有关于世界的温柔和喜爱都告诉你,想把我看过树叶缝隙里的阳光告诉你,想把路边石缝里一朵明黄色的小花告诉你,想把我的春风得意告诉你,想把我的喜怒哀乐告诉你。
我想用那个崭新的洗衣机给你洗衣服,我想用那个有木香味的梳子给你梳梳头,我想把那件带花儿的衣服买给你,我想把那个甜甜的水果喂在你嘴里,我想给你唱首歌,我想你抱抱我,我想你有茧子的手摸摸我的后背,对我说,毛儿,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都要高高兴兴的活的,明天比今天高兴,后天比明天高兴,像姥姥永远在你跟前一样。
生离是只要我愿意一抬脚就能看到你,死别是,我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你的踪迹。
我想你了,让我梦到你吧,至少远远的对我说句话,你希望我开心。你希望我开心,即使我含着眼泪也会咧嘴冲你笑。
可是,如果我想念你,应该怎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