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防人之心不可无

攻打祝家庄的日子没有推迟。王矮虎不知道这帮鸟人急个什么鸟劲,雪还没全化嘛,湖里还有冰嘛。不过在头领大会上他没说半个不字。风向似乎变了,晁老大脚跛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连林冲也出马当监军了……有尾巴的还是夹起来为妙,况且自己小尾巴上本来也没几根毛,别招人来拔秃了。

没想到呀没想到,林冲也出马当监军了……不过仔细想想,一切又挺正常的。林教头也是人,老婆死了四年多,如何架得住妙棋那种——别再惦记她了,世道就是这样,比的就是实力!王矮虎几次让自己别再想这件事了,可自从知道妙棋成了林冲侍妾后,他心里一直粘糊糊的。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理由排解自己——好在林教头是你好朋友,毕竟肥水没流外人田,宋江要是把妙棋送给你某个对头,或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你岂不是要气死?这么一想,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这天去聚义厅听花荣宣布行军计划,王矮虎告诉自已要高高兴兴的。按照计划,明天一早,王矮虎、穆弘、马麟、邓飞带五百兵马第一批渡湖。他们的任务是在登陆滩头附近担任警戒,防止后续主力渡到一半时受到突袭。马麟邓飞各带五十人远哨,王矮虎带四百人守住路口,穆弘呢?花荣没说,宋江补充了一句,说穆弘没带过大部队,跟着王矮虎熟悉一下情况。

刚听到这个安排时王矮虎有些得意,这等于穆弘成了俺老王的见习副手嘛,他一口答应下来,“好嘞!”声音很响亮,很乐呵。双手还莫名其妙地在胸前划拉了两下。可没过多久,他后悔了。

在聚义厅喝过壮行酒后,穆弘跟着王矮虎进了马军营区,他站在一旁观看了王矮虎怎样集合部下,怎样分配任务。完事后,穆弘提出要去看看他出资买的那两百匹马感冒好了没有,王矮虎不好拒绝,把他带到大马棚去了。穆弘进了大马棚,对王矮虎说:“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看马就行了。”由于明天一早就要过渡,王矮虎这时候还真有不少事情要忙乎,他没细想让穆弘单独活动有什么不妥,离开了。不到两个时辰,他的侄子,丁队校尉王二虎跑来了,告诉他穆弘在营区里四处晃悠,跟一些校尉套近乎,混脸熟。“大伯,有些不对劲呀!”王二虎说,“他这是要干什么?”

王矮虎正在洗脚,他本来打算早点上床睡觉的,他忽地站了起来,站在脚盆里,感到脚盆里的水在迅速变凉,他忽地坐下来胡乱擦了擦脚,袜子也没穿,光着脚套上靴子,跟王二虎走了出去。两人找到丙队校尉郭传基的屋子里,看见郭传基和两个什长正在陪穆弘喝酒。

“哎呀,王大哥来了!”郭传基立刻站起来,递上一杯酒,“喝一杯吧!”

王矮虎没接酒,问郭传基:“军士的装备都检查了没有?”

郭传基不吭声,放下酒杯,带着两个什长侧着身子从王矮虎身边溜出了门。

王矮虎转身朝穆弘笑了一下,“对不起,穆头领,按例出发前的晚上,他们几个都得去检查军士的装备,你要喝酒,上我屋里去,我陪你。”

“长见识啦!今天喝够了酒,再喝要吐了。”穆弘冷冷地说。他骑上马走了。

王矮虎真想给自已脑门上来一拳。真是太笨了。人家给你下套,你还叫好嘞。现在,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应对了。

王矮虎把自已关在屋里考虑了一会儿,又觉得宋江似乎不至于要对他怎么样……你两次参加营救宋江,哪次你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次打祝家庄,虽然战马没全出动,兵可是满员的,除了花荣,还有谁比你更舍得下老本?——不至于,不至于……可是鬼才知道宋江这人是怎么想事的,他一向心黑手毒,翻起脸来比翻牌还快,王矮虎脑子有些糊涂了。左想右想,把自己折腾得很疲惫。他觉得要弄清这个问题,似乎应该先理清楚穆弘跟宋江的关系,他以前一直看不透穆弘跟宋江之间的关系究竟怎么样。这山寨里的谜团太多了。

穆弘本是江州揭阳镇穆家庄庄主的长子,家里有六七百亩田地。据穆弘父亲说,穆弘和弟弟穆春都不务农业,不爱读书,专好刺枪使棒。经了几个师傅,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财,兄弟俩还真学了些本事,特别是哥哥,打遍揭阳无敌手,混成了当地一霸。

去年夏天,江州好汉老大李俊,想见识一下让许多好汉崇拜追随的宋江究竟有何能耐,趁宋江发配江州路过揭阳的时候,给宋江设置了三次险境,等他认为宋江吓得半死的紧要关头,他再及时现身挽救,让宋江顺便欠他一点人情。其中一次险境,就是李俊让穆弘兄弟俩弄出来的。

兄弟俩知道宋江有个花小钱笼络穷困好汉的套路,便让薛永在宋江必定经过的那条街上舞枪弄棒卖膏药,另让一帮人扮围观者,白看不赏钱。宋江果然赏了薛永五两银子,这时弟弟穆春分开众人冲了过来,喝道:“兀那厮是什么鸟汉!哪里来的囚徒,敢来灭俺揭阳镇上威风!还有你这厮哪里学来这些鸟枪棒,来我这里逞强!俺已吩咐了众人,不许赏他,你这鸟囚犯如何卖弄有钱敢来出尖!”一番争吵,穆春要打宋江,结果被薛永打跑了。

薛永领着宋江四处找酒店,想跟宋江喝结拜酒。找了好几家酒店,都声称不敢卖给他们吃喝。薛永又领着宋江找客店,找了好几家客店,都声称不敢接待他们住宿。宋江渐渐明白了,这些人在玩他。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宋江上梁山后,对王矮虎花荣几个说,“这薛永未免太不上道了,自称又不是新手,家里不少人靠使枪棒卖药度日。你去一个新地方,没拜码头,还可以解释为不凑巧没找着人,人家地头蛇都出来了,你竟敢打他。你打了他,你还不赶紧离开,居然领着我一家家找酒店,找客店,一点江湖常识没有,像个使枪棒卖膏药的吗?!”

但宋江假装没看出破绽,陪他们继续玩下去,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跟薛永告别后,宋江和两个公人饿着肚子走出了镇子,晚上在路边一所庄院里借宿。很快,宋江发现这所庄院凑巧正是穆弘兄弟的家。刚歇下,弟弟穆春提着朴刀领着一帮人回来了,装不知道宋江就在他家里,不停高喊着要找哥哥一起去追杀宋江。“他声音很大,”宋江说,“我们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宋江端坐在客房里,等待两兄弟带人破门而入。等了好一会儿,两兄弟没有破门而入,继续绕着客房说一些吓人的话。宋江猜想:他们或许嫌破门而入太无趣?他决定再主动配合一下,陪他们玩一把——他和两个公人一起挖开屋后一堵墙壁跑了出去,跑到江边的芦苇丛中,跟追上来的两兄弟捉迷藏。捉了半夜迷藏,一条黑船凑巧划过来了。宋江上了船,正被黑梢公张横逼命的紧要关头,李俊凑巧又赶来相救了……“哪有那么多凑巧!他娘的把我当呆鸟了,哈哈。”宋江说。

听的人都跟着哈哈,王矮虎听出自已的哈哈声特别响亮。

宋江在揭阳的这段经历,此前王矮虎听穆弘说起过,大模样不差,但往细里听,压根不是一回事。在穆弘嘴里,宋江三次陷入险境,完全是因为江州众好汉不认识宋江,误会了。不过李俊运气好,三次都及时解救了宋江,没让宋江吃什么大亏。

同一件事,两样说法,闲聊的时候王矮虎都告诉了公孙胜。王矮虎非常佩服公孙胜,不仅仅因为公孙胜是跟晁盖一起在黄泥冈劫蔡太师生辰纲的八个人之一,梁山元老,会法术——这些他都佩服,但更让他五体投地的是,公孙胜还是一个精通房中术的道士。他俩无话不谈。去年到江州劫法场救宋江,公孙胜没有参加,他说他很想听听宋江在江州的经历。听王矮虎说完后,公孙胜断然说:“穆弘这个说法是胡编的。”

“怎么说?”王矮虎也觉得穆弘的说法有些假,但一下子说不出假在哪里,他想听听公孙胜的说法。

“想想宋江在你们清风山的经历就知道了。”公孙胜在书架上翻书找什么东西,头也没回。

王矮虎脑袋里当地响了一下,他明白了。前年冬天,宋江路过清风山,被伏路小喽啰抓住,绑在柱子上,正要取他的心肝做醒酒汤的时候,宋江叹了一声:“可惜宋江死在了这里!”王矮虎一听到宋江两个字,耳朵里嗡了一下,问明白了他真是宋江后,王矮虎和燕顺郑天寿三个头领一齐拜倒在地,从此把宋江奉为上宾老大。

宋江在揭阳经历险境的时候,他为何不说他是宋江呢?只要说一声他是宋江就行了嘛,甚至两个防送公人说一声也行。宋江偏偏不说他是宋江,两个公人也不报宋江的大名(两个公人一同面临危险其实非常清楚宋江大名的威力),那就说明宋江知道人家是在演戏,折腾他,没什么大危险。两个公人也知道。

王矮虎正琢磨着,公孙胜突然大笑起来,“总算知道啦!哈哈哈哈!”他举着一张纸,纸上面写了几十个字。

王矮虎探头去看,公孙胜伸出一根被药水泡得花花绿绿的手指,朝其中一行字指指戳戳的,大约突然想起王矮虎识不了几个字,他收住笑,连说对不住对不住。接着解释说这就是宋江在江州浔阳楼题的那两首反诗。诗中有一句:“他年若得报怨仇,血染浔阳江口。”公孙胜说很多人觉得这句诗是个谜,不明白宋江跟江州谁有那么大的怨仇,“以前我也不明白,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谢谢你,哈哈!”

王矮虎头皮有些发麻,有些后悔把宋江讲给他听的故事,讲给公孙胜听了。无意中知道了这么大一个秘密,可了不得了。“你可不要传出去啊。”

“传!大胆传!”公孙胜说,“宋江讲给你听,就是要你到处传的。”

王矮虎一下子没拐过弯来,“这个又怎么说?”

“他就是要灭李俊穆弘那帮人的嘴嘛。李俊穆弘本来以为把自己玩成了宋江的救命恩人,哪知道宋江比他们棋高一着。如果把宋江讲的这个故事传到江州帮的耳朵里去会怎么样?他们应该马上明白自己欠宋江很大一笔债吧?”

王矮虎头皮又麻了一下,是这么回事啊。他想到了江州劫法场那天,李俊穆弘他们是在梁山人把宋江成功救到白龙庙后,才驾船来接应的,纯属送顺水人情。打这一天起,王矮虎怀疑宋江跟李俊穆弘他们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有仇。

现在又想到这么一层,王矮虎觉得穆弘对自己的威胁小多了。他娘的,说不定是你想多了。人家安排穆弘跟你见习,本来没别的意思,你自己吓自己。王矮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突然被梦中一场大火惊醒。他又坐起来发愣,猛然想到了穆弘带着全家跟宋江上梁山的代价:烧了一座大庄院,弃了六七百亩田地。王矮虎至今记得浑身酒气的穆弘亲手放火焚烧自家庄院的情景,眼睛那个红亮——是火光映红的?是喝酒喝红的?是没睡好觉熬红的?是偷偷哭红的……不得而知,反正一个人要是在宋江身上下了那么大的注,孤注一掷把全部身家性命连带妻儿的性命弟弟的性命老爹的性命全部押在宋江身上,你恐怕很难说他跟宋江的关系不够好!或许,好——也好,不好——也好,穆弘既然下了死注,也就回不了头啦!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穆弘上山后还愿意掏出家底为宋江招兵买马。一句话:穆弘是宋江的死党!

他娘的,穆弘是宋江的死党!来者不善!他跟着你见习,其实是打你主意!否则他为何不跟花荣见习?花荣手下人最多,跟着花荣见习不是更好吗?

自己瞎想了些什么,早就该得出这个结论!你之所以迷糊,只是因为宋江放出了烟幕——宋江把他在揭阳被李俊穆弘戏弄的故事告诉你,用意之一就是要麻痹你,让你以为他宋江跟江州这帮人包括穆弘在内其实关系不怎么样,让你觉得用不着提防穆弘,让你以为他跟你王矮虎关系更亲近些(你看,我把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你王矮虎了!)。不然,为何不选别人做听故事的人呢?王矮虎越琢磨,越觉得宋江厉害,做事情总是远远算在别人前面。自己还是太笨了!都是吃了不识字的亏!以后生个娃一定要让他识字读书!

王矮虎咬了咬牙,开始想应对的招儿。以后尽量不要让穆弘跟校尉们接触,他来的时候假如你在开会,就直接中断议题,宣布散会。假如穆弘要留下来吃饭,你就和穆弘在屋里吃,就你们两个人,菜可以摆丰盛点。万一没法隔开,不要对部下介绍穆弘,也不对穆弘介绍部下。想收爷爷的马军,做梦!爷爷就是死翘翘了,马军也不留给你们!……交给谁呢?王矮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冲。

梁山头领中,王矮虎觉得跟自己关系近的,除了公孙胜,就是林冲。现在公孙胜不在山上,就算在山上,公孙胜也不会接受,他从来不带兵,也不是一个带兵的人。林冲是唯一选择。

林冲从来没表示出一点瞧不起他王矮虎的意思,林冲也从不传江湖上那些丑化他王矮虎的坏话。

王矮虎上清风山落草当二大王以前,在淮安当车把式。当地有个盐商谭老板常用他的车,却老是欠车钱,让王矮虎一连几个月交不够车行的份子钱。这年年底,车行跟王矮虎算总帐,撂下话,交不够份子钱就交车,明年别干了。王矮虎在衙前街找了个写状子的书生帮他写状子,想告谭老板。书生问清谭老板名字和商号后,搁笔不写了。书生告诉王矮虎,他是第五个要告谭老板的车把式,前面四个车把式都败诉了,因为谭老板有个堂哥在衙里做事。“劝你别浪费钱了,也免得我过意不去。”书生说。王矮虎想了想,问了前面几个败诉的车把式的名字,书生告诉了他三个。王矮虎找到那三个车把式,果然如书生所言。王矮虎决定放弃起诉谭老板。一天,谭老板又要王矮虎跑车送货,跑到半道上,王矮虎很客气地请谭老板下了车,说:“今天就跑到这儿吧,俺也不管你要车钱了,就这一车盐抵了,你以后也别找俺跑车了。”谭老板当时答应了,还笑了笑,说这是一笔好买卖,跟他很客气地道了别。一转身,谭老板去衙门里报了案。王矮虎被抓进了大牢,坐了一个月牢,王矮虎听说衙里有人要往死里整治他,他找了个机会越狱上了清风山。这件事,后来被清风山老大燕顺丑化成王矮虎见财起意,就势劫了货主,四处传说。

王矮虎知道这事肯定也传到林冲耳朵里了,他找了个机会跟林冲解释了劫盐的缘由。

林冲点点头,说:“我相信你说的。其实,你就是无缘无故劫了一车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伙现在不都是在道上劫商吗?他们为什么要说你坏话?”

王矮虎觉得林冲的话公正入心,就把清风山内部不和的实情抖了出来,“燕顺喜爱跟男人搞,跟郑老三是一对。他们不光是说我坏话,谁喜欢女人,他们就说谁坏话!”王矮虎停了停,又说:“只是说说坏话也就算了,最让我气恨的是,燕顺那畜牲竟把刘高的夫人杀了,这件事你也知道,那么一个活宝贝女人,真不知道他怎么下得了手!当时我就抢过一把朴刀要跟燕顺厮拼——怎么着也不该杀人家呀!燕顺的理由是,刘高夫人在街上认出宋江后,不该向丈夫举报。也不想想这女人丈夫是清风寨知寨,她怎么可能知情不报?”

林冲又点了点头,他也认为凭这么点事,把刘高夫人杀了不对。

就是这次聊完以后,林冲在王矮虎心里亲近多了。

反复思虑到午夜,王矮虎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自己万一出事,就把马军交给林冲。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到了这一步,就算他们不是别有用心要搞你,自己留有后招防备一下,总是没错的。王矮虎脱掉衣服,上床睡觉。刚躺下,又怕误了出发的时辰,他披着被子起床点更香。

没想到,还是误点了。

王矮虎、穆弘、马麟、邓飞带着兵马赶到鸭嘴滩的时候,天还没亮,但是被等候在滩头的水军臭骂了一顿:

“你们这些鸟人,现在才来,没把爷爷们冻死!”

“爷爷砸了半夜冰,白砸了,又冻上了。”

开骂的人藏在灯影里,看不出是谁骂的。不过王矮虎清楚这些水军都是阮氏三兄弟的部下,他平日里跟阮小七一块赌钱,关系还不错。王矮虎频频拱手,连称对不住各位水军兄弟。也确实是自己理亏,晚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更香虽然按时烧断了拴铜珠子的细线,铜珠子也按时掉下来砸响了铜盘,他按时起了床,可是,有几十个弟兄运气不好,在暴满的洗衣营排队太靠后,王矮虎找到他们时,他们才刚刚爬上妓女的身子,贴得比膏药还紧,撕都撕不下来。

见水军还在骂,王矮虎知道轻易混不过去了,只好说:

“各位水军兄弟,回来俺请客,请今天所有摆渡的水军兄弟,只要老鸟没冻掉的,统统去洗衣营快活一回。”

水军们顿时欢呼起来。阮小七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朝王矮虎肩头捣了一拳,“好个王矮虎,我要天天烧高香,求仙拜佛,保佑你平安回来!”

“唷唷唷,肉麻!幸好俺还没娶媳妇,要不准会打翻醋坛子。”王矮虎搂一搂阮小七的肩,“哈哈,小七哥放心,俺会回来的,俺还没赢够你的钱呐。”

阮小七摸摸王矮虎的腰包,“空的!全让洗衣营的女人掏空了。这回努把力,抢个媳妇回来管好钱袋子,省得每次赌钱抠抠索索的。”

“难,一般女人他愿干,不愿娶。他娶媳妇专挑小姐夫人。”正在招呼军士上船的马麟回头插了一句。

“哎,你干嘛非得挑什么小姐夫人不可?”阮小七问王矮虎。

王矮虎说:“知书达礼有教养,生个娃儿能当好妈呗。”

“这话不错!”阮小七拍了一下脑门,“哎,那祝家庄祝彪不是有个没过门的媳妇叫扈三娘吗?是个正宗小姐,马麟邓飞你们几位兄弟帮帮忙,把扈三娘捉过来给王矮虎做媳妇好不好?”

“好啊,赞成!”马麟邓飞说。

“捉过来又怎样?每天晚上哥几个还得帮他按着扈三娘,麻烦,”这时站在马麟邓飞身后的穆弘笑嘻嘻地说,“算球了吧。”还挥了一下手。

王矮虎斜了他一眼,大喊一声:“都听着,扈三娘是我的,看我如何擒她!谁都不要碰,谁跟她动手我跟谁急!”

大伙都不吭声了,穆弘嘿嘿笑了两下,“看把他能的!”

王矮虎装作没听见,他招呼自己的军士赶快上船。穆弘跟着上了船,走过来捅了捅他,“哎,你小子有钱到处请人快活,怎么不把大马棚修一修啊?”

“我的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王矮虎回过头问。

“不是要管你呀,谁爱管你?我得替我买的那两百匹马着想是不是?你要不愿意好好照顾那些马,把马还给我得了。”穆弘说。

“还给你?”王矮虎笑了,“好说,你把训练费掏给我就还给你。”

“日!你他娘的还敢跟大爷要训练费!”穆弘突然翻了脸,“大爷现在就跟你了帐!”穆弘抓住王矮虎的领子,使劲勒他。

王矮虎想掰开穆弘的手,没掰开,他给勒得喘不过气来。这时一只长篙越过一排排喽啰的头顶伸过来敲了敲穆弘的肩,“二位要练,上岸去练,别把船闹翻了,这么冰的水,没谁下去捞谁的。”是阮小七的声音。

穆弘这才放开了王矮虎。

王矮虎咳了两下,喘顺气,见王二虎把刀拨了一半出来,王矮虎赶紧伸手把刀按回了刀鞘。他转身对穆弘说:“穆头领,你要搞清楚,你并没有把两百匹马交给我,是晁天王宋大哥把马交给我的。你有什么想法,应该找晁天王宋大哥去说,你找我说不着。今天大家都看见了,是你先动的手,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跟我动手,休怪我不客气。”

“哎哟哟,他要跟我不客气!不服气还差不多,上了岸咱们再练练。”

王矮虎感觉自已胸脯鼓起来了一些,他立刻把这口气呼出来。忍是必须的。大军下了山,他和穆弘都归宋江管,他要是和穆弘打起来,怎么判由宋江说了算,没他好果子吃。再说,他也打不过穆弘。绝不能动手,绝不能让他们有借口整治你。不过,奉陪两个字是非说不可的。

“奉陪。”王矮虎说。

这时候马麟跳上船,“都少说两句吧。”马麟把穆弘拖到他坐的船上去了。

两只船各自划开。阮小七说:“王矮虎你个呆鸟!我那样点你都点不醒你,把狗日的掀到水里去呀,我们自然包你没事的,他嘛,让鱼去救他好了,哈哈。”

“算了,”王矮虎说,“我上个月算过命,这几天要行背运,得收敛一点。谢谢小七哥好意。”

阮小七说:“也对,不值当跟这废鸟计较,神经不正常嘛,这么两句话就动手,回头我会跟晁天王说一声的。”

“多谢小七哥维护!”王矮虎说。

王矮虎本来想阻止阮小七去晁天王面前说嘴的,但想到阮小七是好意,就随他去吧。他坐在小马扎上,看阮小七站在船头砸冰。王矮虎让侍从到船头去帮着砸。但阮小七连说不用,已砸开的地方重新封冻不久,用长篙一点就破,再说开船后灯火都灭掉了,阮小七怕王矮虎的部下失足掉下水,让他们都下舱里去了,他自己留在船头继续用长篙破冰。王矮虎听着冰面被敲击时发出鸟一样啾啾啾的叫声,听着湖水轻轻扑击船舷时发出的咕鲁鲁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穆弘激起的情绪仍无法平静下来。

王矮虎朝后面那条船扫了一眼,清冷的月光下,他能看见穆弘,但看不清穆弘脸上的表情。穆弘刚说的那几句气人的话,又在耳朵里回响起来了,特别是晚上帮忙按住扈三娘那句话,回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娘的这废鸟真是太羞辱人了!他那句话显然是讥笑他王矮虎武艺差劲,连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子也打不过呀!

在昨天的敌情通报会上,王矮虎听宋江介绍过扈三娘:祝家庄西边扈家庄的小姐,马上使双刀,跟祝家庄第三子祝彪订了亲。宋江还说:“此女好生了得,大伙不要小觑。”王矮虎不以为然。会武艺的女人,他从说书人嘴里听到过,在戏台上看见过,但长这么大,从来没碰到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姐能有多高的武艺!就算会些招式,又能有多大力气?稍微使点劲碰她的兵器,她怕是兵器都拿不住。他当时很想站起来说几句调笑的话,只是因为宋江通报敌情时一脸严肃,他觉得宋江有可能当场斥他一顿。现在不比从前了,他当时想起了宋江闯进洗衣营包间的样子,自己还是不要找骂为好。

船靠岸后,王矮虎心想,其实也不能全怪穆弘轻视他的武艺,自己武艺确实有些差劲。生气是没用的,多学多练才对。他把兵马带到路口摆开,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何不向林冲学一两样绝招呢?按照计划,林冲带第二队人马午饭后下山,跟王矮虎会合,然后一起向祝家庄进发。一路上他有的是机会向林冲讨教。经常听人说回马枪回马枪,同样是使枪的,王矮虎连回马枪到底是怎样使的都不知道,觉得非常神秘。如果林冲能把回马枪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他不是正好可以确认林冲是值得信赖的吗?

梁山攻打祝家庄的人马分成两拨。第一拨由宋江率领,带着花荣等八个头领和三千多人马,上午通过路口的时候,正好马麟带着穆弘巡哨回来了,王矮虎看见马麟跟宋江说了几句什么,宋江朝王矮虎扬了扬手,把穆弘编进了队伍,一同走了。林冲带的第二拨也有三千多人马,加王矮虎马麟邓飞一共有九个头领。

沿着河边官道往山里走,两个时辰后,他们在一座树林边停住了。挖灶,埋锅,做饭。林冲靠着河边一棵大树喝酒,王矮虎找到了他。王矮虎问林冲能不能教两手必杀的绝招给他。

林冲笑了,“天下哪有什么必杀的绝招呀!每种招式创出来,管用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久,都会被人破解的。”

王矮虎也笑了,“以前我有一个镖头师傅,姓罗,答应教我回马枪,我免费让他用了好久的车,每次要他教我,他却总是说我枪法不到火候。学回马枪一定很难吧?”

“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回马枪有三种,我把其中一种使给你看看,然后你再试试就知道了。”林冲把酒葫芦收起来,提枪上马,“来,你来追我,快追上的时候刺我。”

王矮虎有些吃惊,林冲怎么当着众人的面,就要把这种轻易见不到、却又经常听说的绝招使出来?会不会是喝多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他,想了想,还是听他的吧。

王矮虎上了马,提枪朝林冲追去。林冲跑得不快,王矮虎很快追上了。王矮虎举枪刺向林冲后背,眼看要刺着了,林冲往旁一闪身,顺带着勒转了马头,让两匹马成丁字型,一枪刺向了王矮虎刚刚暴露出来的空档。看上去挺容易的,无非是迅速改变方位,抓住对手兵器攻出去没收回那一瞬间露出的破绽,然后出枪快一点就是了。可王矮虎试了两次,都不行。等王矮虎回刺林冲的时候,林冲每次都封住了空档。

王矮虎问是不是林冲反应快的缘故.

“这么说也行。”林冲说。林冲想了想,接着解释了几句:他每次都能封住空档,是因为他进攻的招式不敢使老,随时准备回防对手反击。其实回马枪不是一种很好的进攻招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用,因为它属于反败为胜那一类,首先要使自己处于很危险的境地去诱敌,其次对时机把握要求很高,枪法不到一定火候练不成。

“原来罗师傅没骗我!我心里疑了他好多年,以为他故意拖我,惭愧!”王矮虎说。

“也怪你的镖头师傅没对你说清楚。其实以你的武艺,应该早就可以练了。”

听林冲这么说,王矮虎心里热呼呼的。“谢谢林教头指点,我一定会好好练的!”

王矮虎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练练。像林教头那种身手,当然不会看重这种反败为胜的招式,自己就不一样了。他觉得这一招挺适合自己用的,说不定关键时刻救命咧。

林冲又指点两次,走了。王矮虎央求马麟陪着练了一会儿,招式渐渐有点样子了。这林教头真不愧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一个难度很大的绝招,要诀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明明白白的。

第二拨人马赶到祝家庄所在的独龙冈时,已经过了子夜。宋江带的第一拨人马已经跟祝家庄打起来了。前面树林里灯火时明时灭,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探子向林冲报告,宋江那拨人已经吃了大亏。主要是误入了布满陷井铁蒺藜的盘陀路,不知道遇白杨树转弯的信号,也不知道祝家庄用灯笼调兵的信号,这会儿虽然被包围,但已经好多了。

林冲没吭声,摸出酒葫芦猛喝了几口,擦擦嘴,示意探子继续说。

探子补充道:“石秀头领已经把遇白杨树转弯的信号探出来了,花头领真是神箭,一箭把那碗信号灯射下来了。祝家庄正自己乱着呢。”

听到这里,林冲立刻下令进攻,把第一拨人马救出来。

这第二拨人马几乎没怎么打,刚露面,祝家庄的庄丁就纷纷撤退。林冲说不要追了。天亮时,梁山两拨兵马合并了,一起退到村口驻扎。

早饭后,宋江召开了头领会,请林冲去独龙山口阻挡救庄的官军,点花荣等攻打前门,点王矮虎、马麟、邓飞、欧鹏四个人做先锋,跟宋江去打祝家庄后门,点秦明、李逵分作两路接应。

先锋?!点我做先锋?!王矮虎很意外。再看看这次跟宋江打祝家庄后门的四个先锋,没一个高手,王矮虎不意外了。心里开始打鼓。

从中军大帐出来,王矮虎抬头望了望天,天蓝蓝的,一朵白云在头顶浮着。风刮过树梢,刮过麦苗尖尖,刮过旌旗,刮过他的脸……是时候了,他想,该把后事交待一下了。他带上七名校尉,在帐篷之间穿行着,不一会儿,他们走进了林冲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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