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我正上小学。至今还能清楚地忆起当时的情景,想来也有八、九岁了。
我出生的小村庄极小,不足以填充一个学校,因此,村里的孩子都被邻村的学校收留。一排青砖瓦房作教室,教室前的空地就是操场,操场和周边的民房及通向村里的大路相连,一个当时乡村里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校园。
那天,瘦小如豆芽菜的我正坐在第一排回味着一个好玩的游戏,忽然感觉身旁站着一个人。我忽地收回思绪,惊慌地站起来,怔怔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此时,有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的老师也正看着我。老师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我,我有点发憷。我的眼前模糊一片,只看到她的嘴在一张一合地翕动。我仔细辨别,忽然想起来,老师催了几天的学费还没交。我站起来,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这就回家拿。”随即,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教室。离家越来越近,我的腿却越来越慢。我又何尝不想早点交给老师呢?只是,跟爷爷要了好几次,爷爷总说,等等等等。等什么,我也不知道。同班的强早就交了,谁让人家有一个吃商品粮、挣工资的爸爸呢?那天,强在全班同学面前,昂着头,手里炫耀似的举着一张崭新的五角纸币交给了老师,老师破天荒地表扬了他。这次,我还跟爷爷说,老师让回来拿学费,看爷爷怎么说。
当时,爷爷做点小买卖,家里的零用支出就靠着爷爷赚来的钱。因此我们兄妹四个的学费就全伸手向爷爷要,理直气壮地要。
迈进家门,却没看到爷爷一贯忙碌的身影。我知道他在哪儿,我仰起头,朝着屋顶上喊着,爷爷,爷爷。他一定在屋顶上鼓捣着他扎笤帚的高粱苗,那是爷爷从附近的村里收上来,留作扎笤帚的原材料。就靠着这些,换来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即使这样,也还是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爷爷大约也是听到了,从屋檐处探出头来,跟站在地上一脸焦急的我说,跟老师说说,我赶了这场集,回来就交。一听说还要推,我跺着脚说,老师催了几遍了,同时,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那时,我小小的心里竟然充满了对爷爷的怨恨。
那天,五毛钱的学费到底没有交成。
今天,跟我当时几乎同龄的儿子跟我说,妈妈,我从钱罐里拿了五毛钱,买吃的了啊。看着他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我跟爷爷要五毛钱交学费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