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粪机

文/图:鬼火

90年代后期,我在镇上初中上学,因离家太远,得住在学校。

我们住在能容纳几十人的大宿舍里,都是两个班级的男生合住一间。宿舍是一栋典型的土家木楼,分上下两层,上面住着女生,下面住男生。

宿舍里两排双层的木架床上铺着大家的被子,床底放着各自的箱子和洗脸洗脚合一的搪瓷盆。被子都是开学时从家里搬来,学期结束才搬回家,中途从不换洗一次;一个星期难洗上一次脚,不是没条件,而是懒,更别说洗澡了;衣服也多是一个星期才换一次。一个学期下来,我们被子布满了黑垢,散发出刺鼻的脚臭与汗味,用老家的俗语说,就像黑牛肠子。不过,大家都适应了这种比狗窝还脏的宿舍,练就了一道在脚臭加汗臭的环境里吃饭睡觉的奇特本领。

如果要说学校还有啥味儿让我真感到不适的,那只有厕所了。

那个年代,整个镇上都没有带洗手间的房子。师生上厕所,都是在学校公厕里解决。学校的厕所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个巨大的粪池上,一排半隔着的蹲位常年被尿液浸得潮湿一片,甚有秽物挂于孔口,以至于大解时不便落脚。

没钱买纸巾的我们(可能多数女生除外),大解时多用旧本子揩擦。蹲厕无聊,偶尔朝孔口下望,也许会发现某同学的用过的本子,若是眼力好,还可以读上一段他的作文草稿。

厕所里实在是奇臭无比,远比农家的粪池要臭。农家的粪池里是猪粪混着杂草,是农村特有的“原生态”气息。但学校厕所粪池里装着的全是几百上千男男女女的粪便,稀的干的混杂,黄的黑的都有。每到春夏,里面蝇蚊曼舞,蛆虫蠕动,那些肥白的小动物有时还会一曲一蠕地爬向蹲位的孔口,恶心得不堪目睹。更要命的是,去厕所蹲上几分钟后,臭味就会附于身上,走出厕所后,半天都散不尽,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粪池有如此强烈的功效。因此,拉屎实在是让很多人极不情愿的事。

不过,记得同学中有俩奇葩者,两人起先比谁吃饭吃得多,然后一起去蹲厕所,比谁蹲的时间长,比谁拉的屎多。我无法理解二人竟然可以在臭气熏天的的厕所里找到乐趣。

又记得一次,一同学的父亲去给他送米,在教室门口当着老师的面嘱咐同学说:在学校要用心学习,不能整天光顾着吃那几碗饭,在家里吃了饭还有几坨粪便留在自家粪池,在学校吃了饭,家里连坨粪都得不到……

老师们也经常在课堂上苦口婆心地批评大家说:看看你们自己啊!整天不爱搞学习,就是一群造粪机……

想想也是,成绩好的同学可以为自己、为家人、为老师、为班级、为学校增光;我们这群成绩不好的人,在学校除了用动物生理本能造粪,又还能干嘛?

我们整天在学校造粪,粪一多就使得厕所的臭味更浓。

为什么老师说我们是造粪机,是因为我们把一日三餐看得尤为重要。重要的不是说要吃得有多讲究(比如说定时定量,或是涉及营养之类,其实也根本没条件从这方面讲究)。而是我们时刻都惦记着三餐饭,仿佛无时不饥肠辘辘,开饭前的课堂上,多在计划着如何快速地冲到食堂打饭。

每到开饭时间,大家就如大饥荒时期多年未见白米,飞快地冲出教室去宿舍取碗打饭。有甚者,早已把碗钵带进教室藏于课桌里,下课后直接携碗从教室冲向食堂。

大家上课时无精打采,打饭时个个生龙活虎。吃饭也是狼吞虎咽,吃完便去拉屎,拉屎也多会喊上几个伴,成群结队地去,这是一种拉屎的乐趣。

打饭时要排队,这时只会顾自己了,不会像拉屎时要结伴,但打好饭后大家又聚在一起吃。

打饭队伍旁边有值勤的老师维持纪律,见有插队者,会一把拉出来喝斥着让你去后面排队;若是遇上脾气暴躁的老师,要么对你拳脚相加,要么抢过你手中的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边摔边说:你们这狗杂种儿,一天就只知道抢饭吃……。我曾多少次见那些被摔在地上的搪瓷碗钵,吭吭哐哐地滚得老远,它的主人在后面追撵着,让我不忍暗笑。

食堂只提供米饭,是那种把米装在一铁盒里再用锅炉蒸出来米饭,蒸熟后被划成一块块的,一块有四两,一般四两饭也够我们的饭量了,顶多吃六两。菜,都是由个体师傅提供,那些做菜的师傅几乎都是学校一些老师的老婆,她们没有正式工作,靠着裙带关系来学校煮菜赚取小钱。她们在自家厨房里做好两三盆菜后摆在食堂门口售卖,五毛钱一份,两三种菜各盛一勺,干的汤的搭配。若见老家乡邻孩子或熟识的常客光顾,她们也会稍稍多给一点份量或是多加一小勺汤。

菜的种类并不多,常年基本以土豆、萝卜、白菜、豆角等素菜为主,油水极少,味道寡淡。即使是这些素菜,也只有家境稍好的同学才会经常吃;家贫的同学,大部分时候都是从家里带来腌菜伴着饭吃。

时隔多年,我已无法回忆起各师傅做的菜具体的口感之别。不过,还记得有一师傅做的菜总是受人青睐。她那时还较年轻,按彼时的标准,也算得上漂亮女子,其夫是学校某主任。同是萝卜白菜,经她煮出来,味道总是胜过其他家。还有一原因让大家喜欢去她那里打菜吃——她会时不时地和男生们讲一些不算特别污的荤段子。

初中三年里,我大部分时候都是吃她煮的菜,自然也和她混得个脸熟,没钱时便可赊账。我不知这位美人师傅到底是用了什么特别的佐料还是厨艺本就好过别人,或许,爱吃她做的菜,也多是因为她年轻漂亮罢了。

三年初中,我成绩平平,是个不好不坏的学生。回想那三年里,我最可喜的成绩,恐怕就是给学校粪池里造了三年粪,若那些粪拉在自家粪池里,起码也养肥一亩三分田了。

现在再回忆那时候的饭菜,真是难吃(那位美人师傅做的菜好吃也只是相对而言),但大家却像吃山珍海味一样吃得津津有味。或许,是因为一堆同学聚在一起吃,就感觉很有味,就像吃完后结伴一起去拉屎,屎一多,就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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