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兔子的经历,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学一年级,那时候我家还住在村子的河沟北面,三间低矮的老瓦房,宽敞的土院子,老旧的木头外门,苔藓斑驳的红砖墙,就是那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最典型的农村住宅,父母平时忙于教学,只在节假日才能有时间忙点农活,无暇饲养禽畜,我家的院子也因此比一般农家更干净整洁一些。
父母为什么要买兔子,时隔多年,我已记不清原因了,但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两只灰茸茸的普通家兔,不晓得是什么品种,刚买回家时个子很小巧,可以托在手掌上。两只小兔子挤在一起,小鼻子轻轻地颤动,分成三瓣的小嘴一张一翕,周围点缀着一圈儿细细的长胡子,耳朵长而且薄,能看清细密的血丝,一双大眼睛像红宝石一样嵌在两颊,尾巴短小,恰如一团小小的灰绒球。一般养兔子都用笼子,父亲觉得那样对兔子而言太憋屈了,就把一口破水瓮扣在地上,瓮底坏掉了,正好用来通风透气,在里面铺了些干草,两只小灰兔就正式搬了进去。兔子不难养,吃的是新鲜的青草,隔三差五喂一些嫩树叶、胡萝卜、白菜之类,基本不怎么挑食,只要定期帮它们清理一下房间即可,父亲心细,每次都把白开水晾凉了才端给兔子们,所以这两只灰兔长得又快又健康,才三个月就长成了大兔子,精力也旺盛了很多,经常用前爪抓挠瓮壁,显然已经不满足于待在狭小的水瓮底了。
有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跑去给我的兔子们喂食,扒着瓮口往下一看,糟了,怎么只有一只兔子了!父母闻声赶来,打着手电筒仔细查看,瓮底真的只剩了一只兔子,另一只灰兔不翼而飞。水瓮是倒扣着的,晚上都会盖上盖子,而且早上盖子还盖得好好的,不太可能是被黄鼠狼之类的动物叼走了,而且院子里也没有脚印,也排除了有人偷兔子的可能。父亲把瓮掀开,母亲捉住另一只兔子,我们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赫然发现地上居然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是兔子自己干的好事,在瓮底憋急了,竟然激活了兔子的本能,自己打洞逃了出去。父亲大为懊恼,也后悔不该忽视了兔子们向往自由的天性,这时候突然听到对门邻居一声惊呼“哎呀,这是哪儿来的兔子啊,快逮住它!”父母对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地奔了过去,果不其然,这就是我家的那只大灰兔,这家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逃生通道直接打到了邻居家里,还真是点背不能怨社会啊。“逃亡事件”发生后,父亲及时调整了喂养策略,只在晚上才把两只兔子关进笼子里,平时只要家里有人,就让兔子们在院子里自由活动,不再加以限制。这一举措果然奏效,兔子们心情大好,再也没滋生过叛逃的念头,而且一改以往胆小怯懦的精神面貌,和我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甚至在大白天登堂入室,蹦蹦跳跳地跑到堂屋里参观,一点也不怕人。它俩都很调皮,经常抬着前爪、仰着脖子够草叶吃,仰着仰着就来了个背摔。那只曾经打洞出逃的兔子,还养成了定点方便的习惯,而且它选择的地方和我们一样,就在院子东南角的厕所。有一回父亲刚进厕所,那只兔子就堵住了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父亲被盯得直发毛,慌忙离开,兔子立刻嗖地蹿了进去,弄得父亲哭笑不得。
秋天到了,两只兔子都已成年,长得肥肥壮壮的,非常惹人喜爱。可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两只兔子都变得无精打采,不吃不喝,不跑不跳,病恹恹的,蜷缩在墙根粗重地喘息,一看就是染了什么病。可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动物医院,别说农村了,就是县城也难说能找到兽医,这俩兔子是我亲手喂大的,看着它们蔫蔫的痛苦模样,我心里特别难受,可又无能为力,父母也只能干着急,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它们换上最新鲜的食物和最干净的水,轻轻地抚摸它们的小脑袋,期待奇迹的发生。才两天功夫,其中一只兔子没能坚持住,无可奈何地离去了,另一只就是那位打洞逃亡、抢占厕所的勇者,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不喝水,我就用干净的注射器给它往嘴里打水,不吃东西,我就把家里的大白菜剥开,挑了最嫩的白菜心放到它鼻子旁边,再一点一点地喂给它吃。父母看我这么执着地想要救活它,也就没再埋怨我浪费蔬菜,只是默默地帮我坚持。过了一个星期,这只兔子的眼睛里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精神状态一天天地好了起来,终于完全康复了。现在每次提起这件事,母亲都说,这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她当时都完全不抱希望了。
这只硕果仅存的兔子也没能陪我更久,入冬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了,老家的院子里没有保温条件,兔子就有可能活活冻死,所以只能把它处理掉。兔子不是普通的家畜,而且养了那么久当然不舍得作为肉食,父母一合计,干脆带着虎子去集上卖了吧,还能换几个量油买醋的零花钱。我听说是去卖兔子,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舍得,可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儿,只好抱着兔子跟母亲去赶集了。集上买卖禽畜的摊位很集中,母亲带着我问了好几家,有的出价八毛一斤,有的出价九毛五,而且都是买了当肉兔用。母亲嫌价格太低,不肯卖,无意中看到前边有一个收兔子的商贩,旁边围了一群人,就挤过去问价。还没等母亲开口,这群人中的一位中年妇女就搭腔了:哎哟,你家的这个兔子喂得真好,真胖!你看这毛色,多亮,多俊!我很是骄傲,心想,那还用说,这可是我亲手喂大,又用最嫩的白菜心救活的!又听那位妇女说道:你卖给我吧,一块钱一斤,我正好要了回去当种兔!母亲想了想就答应了,称了称,正好六斤重,我养了大半年的兔子,转眼就变成了手里的六张一元纸币。眼看着人家把我的兔子抱走,我心里特别难过,但听母亲说,我的兔子不会被杀掉了,这也算是它最好的归宿,我就又开心了起来。
搬家之后,我家又养过两次兔子,但印象都没有第一次那么深刻了。
李虎,2019年4月7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