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伟卜博
在惠州市区,总有一些人称自己是本地人讲本地话,而且是延续两千多年历史的本地族群,自己跟客家人没有关系,他们的依据是,说话的口音跟惠城周边的客家话不同,甚至有学者把惠城人祖先跟先秦时期的缚娄古国联系起来,说自己是缚娄人后代,讲的是缚娄国古语,持这种观点的有南开大学教授刘叔新、惠州日报主编祝基棠,以及惠城文史专家吴定球、何志成、林慧文等人。那么,他们这种观点有没有依据?这个“本地”是不是等于秦汉遗民或缚娄国土著?就让我们根据史料,一起来探讨一下,看看他们是什么人,讲的是什么话。
(一)
首先这是地域文化问题,要搞清楚地域文化,我们就要先了解地域历史和族群来源,以及外部的环境,然后才对当地方言作出相应的判断。
我国历史悠久,民族众多,社会复杂,几千年来,民族之间分分合合,地方豪强又仗势逐利,矛盾不断,有些矛盾还导致国家改朝换代,并引发大量人员伤亡和迁徙。南宋人口高峰时有1.2亿,但到了元初,人口只剩下7千万,中原以北的汉人只剩下1千万。明朝人口高峰时超过2亿,但到了清初只剩下1.2亿,有专家考证,现在四川人跟三国时期的蜀国人已经没多少血缘关系,现在的河南人跟宋朝的河南人同样没有多少血缘关系。
惠州跟其他地区一样,也经历过社会动荡和人口变迁的历史,元末明初,惠州河源就出现过各路豪强争斗,使大量人口消失的情况,如归善的刘守正;海丰的陈子华;河源的李蒲林(叶满山);龙川的谢以文等等的乱军,他们负险称雄,聚众作乱,甚至暗中起义,导致大量居民被杀戮,几百里内人烟断绝。据《太平寰宇》记载,惠州宋末原籍和客籍户数达八千三百多户,但到了明中后期,惠州竟然民死田荒,多年未复,这也使人联想到惠州宋代以前的所有史料消失的原因。
(二)
有些人认为,既然自己被称为“本地”,就应该是本土成长起来的族群,而且跟先秦时期的缚娄古国有关,那么这个说法有没有依据?
先看看关于缚娄国的信息来源,据史书《吕氏春秋》记载,“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有一邦国叫缚娄古国”。
因此,有学者根据读音的相似程度,推测缚娄即是傅罗,傅罗就是现在的博罗县,这样,博罗就顺理成章的变成缚娄古国,但历史研究是需要文献资料支持,遗憾的是,专家始终找不到相关的资料。
2000年发现的博罗横岭山墓地,据专家考证确实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古墓,但只能证明先秦时期博罗地区有人类活动过,而且这类墓地广州增城也发现很多,所以不能证明是缚娄国的产物。
既然找不到证据,我们就看看宋朝人对于惠州方言的零碎描述,苏东坡隅居惠州两年零七个月,他对本地话就有过简单概括,苏东坡说本地人讲话如鴃舌,尔汝不相酬,意思是本地人说话如鸟语难懂,跟他们难以交往。
那么,宋朝那种鴃舌难懂的本地方言跟现在惠城本地方言是不是一类?他们之间有没有传承关系?答案是否定的。
为了论证这个事实,我们先拿周边城市的人口变化状况跟惠州对比一下。
广州作为广东省会城市,人口数量就很不稳定,历史上有过三次被屠城的记录。
第一次是唐代,那时广州城是外国人的天下,20余万人中有12万是外国人,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口比例,这座城市在758年,被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屠城。
第二次是878年,黄巢率军在广州城内又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第三次是清朝顺治七年(1650)二月,耿仲明、尚可喜两人下令对广州大屠杀,死亡七十多万人。
可以说,现在的广州居民大多是新广州人。
在佛山,据说有四个土著姓氏,分别是“鸡、田、布、老”,其中“鸡”姓为古越族,但只剩下三个人,而且这三个人还是越南的归国华侨。佛山其他三个土著姓氏都为汉族,据他们族谱记载,他们都是南宋时期从南雄珠玑巷迁入。
惠州地区有几家比较早的家族,分别是张宋卿家族、陈鹏飞家族,水北王氏家族等,据考证这些家族都是从外地迁入的,其中张宋卿是韶关张九龄后人,在南宋时期迁入博罗,陈鹏飞是北方贬官,是惠州所有贬官中唯一传有后代的人,分布在博罗一带,水北村王姓是明朝后期才从兴宁迁入。
惠东梁化方面,从秦到隋,有八百多年的时间作为县城所在地,但现居住在梁化的居民,都是明清时期迁入。
因此可以断定,惠州在明朝前后也是兵慌马乱,人口变更频繁的地方。
《惠州市志.人口大记事》第45页: 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惠州市属以长年战乱,民死田荒,多年未复,兴宁、长乐及安远、武平异邑客民流入归善、海丰、永安等地界”。注意!这段文字的内容,既描述了明朝后期的惠州人口状况,也描述了惠城人祖先进入惠州的过程,而且是群体性迁入,这些史料也比较准确记载新移民的来源地和落脚点,他们大多是兴宁、五华人,从惠城文史专家组成员何志成、王国光、刘叔新、黄澄钦等人的族谱上也明确这样记录,也就是说,明朝后期的移民,就是现在惠城人的祖先,因为惠城周边的客家人都是入清后,政府推出“废界复耕”政策后才从兴宁五华迁入。
总之,很多资料都可以证明,惠州的人口不稳定,最少时甚至出现民死田荒,十里无人烟的状况,人口都不能传承下来,惠城专家又怎么断定缚娄古国有语言传承?全国都兵慌马乱,颠沛流离,唯独惠州与世无争,人口和方言一直保存下来,这可能吗?
据考证,现在安远、寻乌、武平依然还有一部分方言跟惠城方言相同。几年前有个江西安远的网友在某论坛说过 : “我不知道自己家乡方言是本地话还是客家话,只知道自己的家乡话跟惠城话一样”,这说明在河源上游地区,仍然能找到惠城本地话的源头。
如果还不能说明问题,我们再一个最易懂的方法来解释就会明白,缚娄古国在现在的博罗县,如果现在的惠州本地方言属于缚娄古国语言,那么这个语言就应该对外辐射才对,现在正好相反,惠州话是从河源辐射过来,从分布情况来看,惠城方言只是点状分布,而河源却成片存在,说明河源才是该方言的大本营,据专家考证,河源话的源头又是在江西赣州境内,不在博罗,这点可以证明,惠城本地话是外来语,不是本地成长起来的方言。
(三)
再看看现在惠城本地人构成和姓氏来源:
桥东林氏祖籍在兴宁,明朝中朝迁入;
桥西刘氏祖籍在兴宁,明朝中期迁入;
江北王氏祖籍在兴宁,明朝中期迁入;
东平何氏祖籍在兴宁,明朝后期迁入;
小金罗氏祖籍在兴宁,明朝后期迁入;
祝屋祝氏祖籍在兴宁,明朝后期迁入;
黄氏祖籍在梅县紫金,明朝中期迁入;
杨姓和叶姓祖籍基本来自梅县。
李、张、陈、吴大多来自五华。
本人的亲友邓、俞、卢等姓氏,要么赣南安远,要么福建武平。
无论从惠城人的族谱还是地方史料,都可以发现他们都是兴梅地区迁来的居多,跟“本地”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地人”就是明朝兴梅地区的客家人,他们就是现在惠城本地人的主体族群,当时为什么那么多兴梅人进入惠城核心地带做地主呢?简单来说,当时根本就没多少本地人。
(四)
那么惠城区本地人属于哪种类型的族群?由于客家人迁徙的线路是由北向南迁徙,河源梅州作为赣州和汀州人入粤的门户,客家人迁移时就必须先经过河源梅州再到惠州,虽然在南迁的过程中,河源梅州不断有新移民进来补充,但不管怎么变化,惠州的居民都是从河源或梅州方向过来的,因此可以说,惠城人都是由河源或梅州这两个地方的人组成,惠州也就成为河源话和梅州话的交汇点,这样就形成了两种口音的客家话,因此可以肯定,惠城人的母语就是河源话,惠城“本地话”是河源话的延伸点和终止点,河源话在惠州只是点状分布,惠城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早期客家学研究者徐旭曾,他本身是和平人,祖籍在江西,他跟惠城人一样,祖先也是明朝时期迁来东江地区,跟梅州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却以客家人自居,可见当时的“客家”是指讲东江方言的人,东江方言才是正宗的客家人,如果徐旭增不是客家人也不可能站在客家人这边来说话。
惠城区的所谓“本地人”其实就是明朝迁入惠城的赣州、汀州和梅州人,称惠城人为本地的,是清朝初期迁来惠州的客家人,惠城人跟缚娄古国族群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惠州本地话”其实是明朝的客家话,是水源音的别称,是先来后到概念,是客家人对客家人的称呼,是历史的概念,而不是土著与客家的概念。
《广东通志》对“土著”有不同的描述,俚、黎、蛋、猺、苗、獞、奢为土著,獞为古越族,“土著”多指早期进入某地占籍者,客民入籍后占籍同样为土著。
可见,惠州地区,单纯从“本地”的称呼,不能简单的认为本地跟先秦时期的本地有遗传关系,“本地”的是演变而来的,入清以后进入惠州的客家人到现在也被称为本地。因此“本地”跟土著不一定有关系,“本地”是寄籍到占籍的群体。
梅州地区得益于地理优势,首先承接了外省移民,宋初《太平寰宇记》中记载兴梅地区仍以畲瑶为主,梅州客家不过300余户,潮州更是没有客户。而过了一百年不到,《元丰九域志》中记载,客家人在兴梅地区已经成功“反客为主”。
后来随着客家人在梅州不断壮大,为南迁提供了人口基础,惠州人口规模也因此不断增长,由明朝中后期民死田荒到清朝中期接近十万之众,分布在惠城的多个乡镇,这也解释了惠城本地话为什么是点状分布的原因了,这次移民虽然还不算太多,但已足于成为惠州的主体族群,因此,可以断定,现在惠城本地话就是明朝的梅州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