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一过,沉睡了一冬的大地开始苏醒,绿的油亮的小草率先破土而出,为整个季节带来春天的讯息。
惊蜇春雷一声响,春风拂过小山冈。樱桃花白了,桃花红了,杏花粉了……花儿们竞相开放,一个个儿的在春天最好的时节粉墨登场,为又一季春天拉开了一年中最为华美的序幕。
我钟意于这繁花似锦的夭夭之春,但我更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春之盛宴——嫩的发甜的茅草尖,甜丝丝儿的槐花火面,生熟皆可食的碗豆角,清爽可口的竹笋腊肉,对了,还有那娇俏玲珑、晶莹剔透的红樱桃,这是一场饕餮盛宴,春和大地馈赠予我们的最好礼物。
但我对山竹笋怀恋颇深,因为扳竹笋的乐趣让我在每年深春时惹来痴念。
竹笋遍布秦岭山脉的沟沟壑壑,秦岭的宽厚和汉水的温婉滋养了故土万物。在我最初始的印象里,故乡家竹居多,但涩味让人难以下咽;野山竹则密布在十余里外的大山里,鲜嫩的滋味让我们这些河边上的人久久回味。为了这美味的山珍,我们翻山越岭的往大山里钻,寻找鲜嫩的野山笋。
如此,在我强烈的期盼中,整片整片的绿意浓的醉人、几场润物无声的春雨落下后,山竹笋终于羞答答地破土而出,冒出一个又一个嫩嫩的芽尖。
东方破晓,一群“扳笋小分队”带着竹篮和蛇皮袋迎着朝阳出发了。温润的河风吹过平沃的河滩,碧绿的麦苗就成了此起彼伏的麦浪,但这河风在一大早还有些冷冽,让我们有些不太喜欢。于是奔跑起来,不多时身上已有微汗,那些寒冷便了无踪影。大半个小时后,苍茫的大山耸立在了眼前,道路变得崎岖,羊肠小道的两旁不光有鲜花野草,还有荆棘密布。我们听着林间婉转动听的鸟鸣,呼吸着大山里新鲜的空气,不由兴奋了起来,一如林间的鸟雀。领头人挥舞着手里的棍子,像一位威武霸气的将军,披头盖脸的把拦路的荆棘和野草打折,惊走了鸟虫、野鸡、野兔,野鸡的“呱呱”声惊醒了沉默的群山。那时候的山野风景对我们农村娃来说毫无吸引力,脑海里只有一种想法——快点找到野竹林。当我们裤管湿透,深一脚浅一脚的趟进深山时,不知谁吼了一嗓子:“看,竹笋哟!”我们“嗷嗷”地冲向了野竹林。
此时的山竹笋身披褐色的笋衣,毛茸茸的笋尖上还顶着晶莹的露滴,被包裹着的丰腴躯体吸引来惊喜的目光。此时我们都是扳笋的勇士,伸出有力的双手,稳稳地握住山笋的根部,向下猛力一扳,一截还带着新鲜汁液的嫩白竹笋就离开生养它的大地母亲,翻着跟头跌进了篮里。
初时比较分散的竹笋还让我们惊喜,随着阵地往山林深处的转移,成片成片的笋子便目不暇接起来,根本不会再让我们欢呼雀跃。我们在野竹林里尽情的挑选起来,专挑个大的扳下,竹篮满了、袋子满了,人也疲惫了。
太阳已升得老高,透过密密匝匝的竹叶,洒下缕缕彩色的光亮。其实扳竹笋是一件累人的差事,翻山越岭的徒步不说,密布的荆棘总会让小心翼翼的扳笋人手上、脸上挂几道彩。我们坐在蓬松的竹叶地上歇息,看见彼此被汗渍、血丝儿、灰尘糊成大花猫似的脸,快活的笑声在林间回荡。
驮起满袋的山竹笋回家,虽然路途艰难遥远,但满满的收获让我们充满了力量。被滴落的汗水浸润过的野花仿佛更加娇艳,“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沉重的脚步,写成了远足山野的诗行……
深春的午时有初夏的燥热,院子里那颗高大碧绿的杏树是歇凉的好去处。把山竹笋倒在树荫下,搬把小椅子一边享受河风的清凉,一边剥竹笋,这是儿时美好的记忆。剥笋衣也是需要技巧的。左手握紧竹笋,右手用一剪子或小刀,轻轻从顶端直划到底部,再轻轻一拧,褐色的、浅绿的、嫩白的笋衣层层剥离后,露出了竹笋或洁白、或翠绿的诱人躯体。大白于天下的身体害羞地躲进竹筐深处,不一会儿就聚集了满满一筐。
母亲把它们放入开水锅里,灶里的火苗在舞蹈,竹笋在滚烫的开水锅里舞蹈,母亲手里的笊篱亦在锅台上舞蹈。氽过水,把它们捞进冰凉的清水里浸凉后撕成细条状改刀成段,母亲把煮熟的腊肉切成薄薄透亮的小片,她准备用一盘鲜笋腊肉来犒劳我一上午的辛劳。
腊肉在铁锅里嗞嗞作响,当油脂被逼出时母亲倒入鲜竹笋,在烟熏火燎间挥舞着锅铲,迅速地翻动着食物,它们与炙热的铁锅充分接触,香气霎时便飘满了屋里屋外。午饭的小桌上,鲜笋腊肉一定是最快被消灭光的菜品。鲜嫩的竹笋混合油脂的香味,唇齿间还留有大自然的清香,此时,扳竹笋时所有的劳累都烟消云散。
此后许多年,由于工作所累,我未曾再去山野间扳过竹笋,但儿时所有的记忆在这个深春一并袭来,惹人回忆。小姨适时送来她亲手在沧浪山扳来的新鲜山竹笋,我似乎看见了那些靠山吃山竹农们的满头大汗。我坐在阳台,和已经年迈的母亲剥起了竹笋。之后我亲自动手,或泡成一坛可口的酸辣笋尖、或烹制一盘鲜竹笋炒腊肉,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味道,不曾有过改变。
瞬间,所有关乎春之笋的美妙记忆,盈满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