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清简又一次看见了大海,蔚蓝蔚蓝的大海,望不到边际。
那雪白的浪花在她脚底深情徘徊,凉而柔。
时而有白色海鸥姿态轻盈,凌波微步,把海水玩于翅掌下。
她站在海边的礁石上,伸展开双臂,宛若海鸥样,扑向海浪里。
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嚣声音,有人掉海里了……
她忽然睁开眼,天还未亮,窗外雨声潺潺,凉气四围。自己大半个祼身在床上,被子掉在床下,身上仅裹了被子一小角。
她连忙拾起床下的被子,重新盖好,躲在柔柔暖暖的被窝里,一时有些患得患失。
她觉得她好像做梦了,但记不清楚梦的内容,她用手拍了拍脑袋,希望能想起着,可能记忆断片啦,啥也记不起。
近来,她总忘东忘西,明明手里拿着钥匙还到处找钥匙。
可笑啊,人未老,倒开始健忘了。这光阴啊,许是奈何桥下的水,留不得。
然而这场梦反反复复地做,仿若阴魂不散地跟随她。
她纳闷,一脸疑惑。
外面天色渐明,雨声渐无。不得不告别三尺活人窝。
起床,净面,挑选皮囊,把白天行头装扮好。随意三口两吞犒劳肚府,便把自己装在朝九晚五的套子里,机械式地运作起来。
晚秋的青石路格外生动,银杏树、合欢树的叶子,黄澄澄在风中招唤,或美美地贴于地面上,惹来好事人的情丝萦绕,捡了几片叶子,当成心中珍宝珍藏。
或来张街头秋色照,剪刀手对着手机,紧噘着嘴巴,瞪大眼睛,皮笑肉不笑,对着镜头45度角,啪一张自拍养颜照,然后朋友圈漫天飞。
这不,眼前方,正有一对小姐妹,正左美美地拍照呢。
她从她们身边侧身走过,悄自笑着。
若问她在笑什么,她也回答不了,大概是真的笑吧。无由的笑吧,就如那无由的感情吧。
路上车水马龙,人流雀群,熙熙攘攘,来来去去。
她走着自己的路,沉浸在独自的途中,想起林风眠的句子,无论睡在哪里,我都睡在风里。沉醉在“无人”世界里,茫然而浅欢。
沈清简,沈清简,上班么?
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赶快把飘扬的魂魄从秋色香里收回来,抬头怔了怔,见有人向她招手。哦,看着眼熟,死活想不起来那人谁谁。她只好宛笑,嗯,上班,请问您是……
对方会意她语,咧开口笑言,我是乐小乐,小时候你家的邻居呀,我们还是同学呢,小学,初中,……
哦……,可是……。她还是一脸迷惑。
你想一想,小时候你家住华亭路,我家也在,我们在一起玩捉迷藏、去公园爬山……。对方再次提起旧事。
沈清简才恍然大悟,连忙道谦,不好意思,时间太久了,一时没能认出你。
嗯,大概近二十年未见吧。呵呵,我还记得你,和小时候变化不太多。那男子乐呵呵地讲。
沈清简颇为诧异,时过景迁,居然还有人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她却一点想不起乐小乐的样子。
眼前这个风度翩翩,温良和谦,清瘦男子是乐小乐么。他分明讲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恰是她记忆流走的往事。
然后,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便匆匆消失在人海里。
再次接到乐小乐的电话,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乐小乐邀她去星巴克坐坐,沈清简婉谢邀请。两人在电话里匆忙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
日夜交替,如流水不见踪影。沈清简却从心底偶尔时不时地冒出乐小乐的名字,还有一些模糊画面。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毫无关系地想起一个人来。或许念起总是无根由的吧。
后来又过了三个月,乐小乐又一次邀请沈清简,去东方明珠塔观夜上海。沈清简因上次拒绝过,这次不好再拒绝。
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她想,见一面也无妨。因有一些画面,不知从何所起,或许与乐小乐有关吧。
再次相见已是来年的暮春。
沈清简看见日历上圈圈点点相约的时间到了。心里猛然乐了一下,但立马被忧伤掩盖了,她奇怪她有这样的感觉。还特意穿上浅紫长裙,不过,为什么要特意穿浅紫长裙呢,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她应该穿那件颜色的长裙,去见乐小乐。头发依然清水般流泻下来,如她的名字,清简,文雅。
这此年,她一直一个人,深居简出,从未闲下来欣赏上海的夜色。夜色中的上海颇为迷人,纸醉金迷也好,醉生梦死也罢,它从来未曾褪色,依旧繁华旖旎,是多少人的梦想之地。
晚六点见,不见不散。 她翻起遗留在手机信息的留言。
可是,已经六点二十了,她早已到达相约的地点,但乐小乐还没有出现。
沈清简觉得很奇怪,许是他有事误了吧,不如先到塔顶等着。
接着,她便独自一人乘电梯到旋转餐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过去了二十分钟,却如同一个世纪漫长。
她忽然认为自己很可笑,居然相信一个男人的话,倘若男人说的话能算数,连猪都能飞上天。
于是,她起身刚要走。却被一个女声叫住,请问您是沈清简么。
沈清简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温柔端庄的女子在对自己说话,也穿了一件同色长裙,有点熟悉感油然而生。她点了点头,一脸疑惑。
那女子开口说,我是乐小乐的妻子,他让我把这个信盒交给沈小姐……
沈清简更加疑惑不解,问,嗯,你好,乐小乐怎么没有来么,出差了么……
那女子神情悲郁,幽幽道来,是的,出差了,这盒信,沈小姐看后便知了……
说完,那女子便起身告辞。
其实,那女子,她走进空中旋转餐厅的预定座位时,已看见斜对面有一个似眼熟的女子,只是记不起来。
这时的沈清简一脑子迷惑水,不知该从哪里流。夜上海流光溢彩,却与她无关,她稍留片刻,便乘车回家了。
回到家,夜已深,她看了看信盒,觉得心情不太好,无心思去拆,便把它放在书桌上。
可是,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成寐,总觉得怪怪的,说不出的感觉,只是好奇怪,这种感觉一直折磨她到天明。
翌日,她发不梳,脸不洗,妆不整,连忙拆开信盒看。一下子看见,足足有二十二封信呢。信也叠成各种式样,有青松、古塔、船、心、双心等各种形状。
现在的人有了电子邮箱,有了微信,谁还用纸写信呢。
沈清简自言自语嘀咕着,乐小乐,你搞什么花样,还这么浪漫……
她拆开最上面的一封信,是用浅紫的信纸做的。
铺在眼前的字,让她惊呆了。
清简:
当你捧着这封信时,我想我已不再人间了。呵呵,没有告诉你事情的真相,请勿怪。早在一年前,从医院检查出胃癌晚期,只是沒有想到会这样提前离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情况。不过,老天待我不薄,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见你最后一面,也算是最大的恩赐了。
从十岁起,我就喜欢上你,一直未改变。后来,你搬家了,就没有再遇到过你,这么小的上海,我却从此找不到你,真是人生的遗憾呢。后来,我就每年写一封信放在枕边,谁知一写便写了二十二年,你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梦。再后来,我遇到和你长得相像的女子,她叫林如云。
是啊,我愛你并不是因为你爱我,你我本是花开两朵,沒有结果。只是青梅不见,竹马依旧,从此我愛上的人都像你。
这样的告白,似乎太过于唐突,但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你,便已很美好……
清简流着眼泪读完信,眼泪打湿了信笺,模糊了字迹,仿若她模糊的记忆。
有一个人曾那样执爱过她,只是她不知道。原来有些感情,愛,却与人无关。
此时暮春时节,花枝乱颤坠红雨,坠红雨,花钿委地无人收,无人收。只有风来过,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