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向往西藏,因为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净化心灵的地方。
我对西藏最原始的印象,来自于仓央嘉措的诗句。“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句子一脱口,就美得震颤。
其实在电影《冈仁波齐》开场不久,当11个朝圣者挥手告别上路,我就感受到这种来自心底的叩击。却不曾想,它来得比真实更真实。
手上绑着一块儿长方形木板,头顶,胸口,腰下,三次拍打,跪地滑行,低头,叩首,起身,再继续。从芒康出发,磕两千五百公里的长头,去神山冈仁波齐朝圣之路,开始了。
莫名地鼻头一酸。
他们之中,有七八十岁的老人,有随时生下小孩的孕妇,有杀生太多怕遭报应的屠夫,有尚且懵懂的八九岁小女孩,有羞涩的十七八岁少年,有成熟稳重的掌舵人。
在电影中你看不到他们的慌张和惶恐,只有经年累月的重复,去完成信徒人生中必做的一件事:朝圣。
在我们以往的熏陶里,总会把朝圣当做一件非常神圣而又不可玷污的事情。但在藏民深入骨髓的文化中,朝圣就是生活的常态。家人患病,朝圣,久旱不雨,朝圣,为了还愿,朝圣,挖虫草,挖完又再去朝圣。
为超度自己的累世业力,也怀揣着祈福平安的心意。
现实无法改变,虽然未来还是未知,但是未来有比现在更好的可能。这是朝圣者近乎禅定的修行。
电影的英文名字很有意思,paths of the soul,意为灵魂的千万条道路。
这一路,每一步每一个叩头都不能省,没人监督你,做到多好,全在心中。这一路的修行,就是一个浓缩的人生。
西藏之所以让人心生向往,之所以感人,是因为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总还存着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
现代高度文明的社会里,我们经历各种欲念的怂恿,苦苦挣扎过活着,一旦心生疲态,就想出走逃跑。
我有无数次想逃跑,也确确实实尝试过了。但每一次逃跑,都给人几近模糊着的自由的假象。
逃跑有用吗?该回来的还是会回来,该有的心灵困境依旧会存在。逃跑,只不过是将脆弱神经质的一面暂时丢在一边,这是典型的“鸵鸟心态”。
就像你遗失了灵魂的时候,你需要的,不是大理,也不是西藏,你需要的,仅仅只是信仰。
《冈仁波齐》全片只讲一件事,特别简单。在朝圣的路上,有孩子出生了,有老人去世了,会遇到风雪,会碰见人祸,没钱了就去打工,赚到了钱再上路。但是,导演并没有表达有信仰就很牛逼的意思,呈现出来的,不过是一种和我们截然不同的生活。
过于标签化信仰符号,毕竟太粗鄙了。
所以,越是长大,越是破掉了以往对于信仰的误解。所谓信仰,不是你信仰哪个宗教,不是你随哪一个派系,更不是一路逃跑西藏或是大理。
信仰是什么呢?信仰是让人内心平和冲淡、淡而有味的力量。
信仰赋予每一个人重要的意义,哪怕它偏颇,弱小,近乎自说自话,但我觉得并无不妥。
《冈仁波齐》没有戏剧化的视听体验,没有炫技的调度和花哨的剪辑,甚至连配乐都没有,镜头平静又克制,它朴实纯粹得就像藏民日常的生活。
《好莱坞报道》评价这部电影,“它描述生死,不卑不亢,无喜无悲。”
不卑不亢,无喜无悲,这是一种人生的大智慧。朝圣者平静地接受路上发生的一切,一个头一个头地磕完,经历四季晴雨,看淡生死别离。
透过镜头,仿佛我们也跟着经历了那漫长枯燥但特别宁静的时光。
一行人决定在雪中点火取暖,一个小伙子跑到路边一户人家,说“大姐,要点柴火”,大姐说“跟我来”,就把他带到自己家里,把柴火给了他。
陌生的朝圣者在路边架起炉火煮茶喝,看到大家伙儿磕头磕累了,也招呼着过来一起喝杯茶、聊聊天,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互相寒暄,又各自重新上路。
少年和理发店的姑娘谈起了恋爱,告别时,他言辞笨拙,只说我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小姑娘在给家里打电话时,无论对谁,也只是重复说着,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碎石滚滚落下时,队伍里的壮年赶紧趴下来护住小姑娘,正如队伍中赎罪的屠夫趴在路面,仅仅是为等一只小虫子经过。
河水阻路,脱掉皮革,卸下外套,照常磕过去,俨然是嘻嘻哈哈的欢喜佛状态。
那些个画面,真好看。
因为知道自己终将要去到哪里,就这样心无旁骛地不停走着。吃最简单的食物,一路上施予善意,也接受善意,不怒不嗔。
所以在我看来,他们的日常,就已经无限接近神性。
可说起这一路朝圣,磕着长头苦修,又多么像都市生活里人的一生啊。
挤着早晚高峰的地铁,看着上涨的房价,摸摸空空的口袋,自己暗暗地给自己加油。城市的繁华,都是苦逼加班出来的灯光效果。即便佝偻着的背更加弯曲,却还是会为着心中最后一点念想,吭吭哧哧地往前走。
所以在这个过程里,当然就会有想要逃跑的人,或者怀着一丝侥幸偷下懒。
《冈仁波齐》里的老人会批评大家走的步子太多,头磕得不够深。而大家,心领神会。这种虔诚信仰和懒惰人性的冲突,在我看来,比侃侃而谈更真实。
“我们都是同一个母亲,但我们的命运却不一样。命好的做了喇嘛,我的命运不好去了远方……”当一群人推着拖拉机的车身唱着歌往前走,听着歌词,就又感觉眼前的画面极不真实,冰天雪地里,他们相信围炉诵经可以获得内心的平静。
他们信命,但也认命。
人生嘛,没有你想不到的地方,但的的确确有你到不了的地方。
杨培爷爷去世,秃鹰在天空逗留,一开始以为会有天葬,可最后没有。据说普通老百姓是很难天葬的,一般都是修行的喇嘛,或者功德无量的人才有资格。
杨培爷爷一生都没出来过,他的转经筒转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最后却葬在冈仁波齐,也算是一场神圣的缘分。
看到大家把骨灰撒下的时候,生死之间的激烈和平静,都在那一刻和解了。
我们以外来人的视角,在听着藏语,看着英语,那种宁静平和在转化成汉语的观影过程里,被再度放大。遇到的困境或是惰性,总能在磕头和诵经声里,又重新寻获力量。
丝毫不矫情。
想到《哈利·波特》里的厄里斯魔镜,它能映照出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求,但镜子的谜底却写着:“人不能依赖梦境而忘记生活。”
正如西藏,朝圣本身就是一种生活。
我一直都觉得,西藏拯救不了谁。可是,我始终尊敬并且还会无限向往这个充满神性的地方。
站在经幡招展的风口,向长天撒一把风马旗,就也算得是通透了一回,见了天地,面了众生。我们耿耿于怀的生命之重,我们在意的情感、失落,好像都变得很轻很轻。
没有什么是最后过不去的。
朴树在为《冈仁波齐》写的歌里唱,“只有奄奄一息过,那个真正的我,他才能够诞生。”类似诵经版的吟唱,总听得人心生缥缈。是啊,这一路朝圣,莫不是一种寻找答案的过程?但愿你能懂,也但愿你安宁平和。
真正的朝圣,是在去远方的路上,回到自己心里面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