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西街村,那是一个位于湖北省西北部的小村子,今年是我工作后的第二次返乡过年。我们的村子就像是一个盆地,四面环山,中间一条双车道的省道贯穿南北,是我们出行唯一的途径。印象中的村子四季分明,春天万物复苏,夏天绿意盎然,秋天金黄遍野,冬天荒芜萧瑟,上大学之后,我能见到的我们村子只有夏冬两季,工作之后就只剩冬季的那一点儿尾巴了。
经常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总开玩笑说我是中部人,因为我家就在南北分界线秦岭淮河边儿上,家乡比南方冷,又比北方热,夏季热的浓烈,冬季冷的刺骨。
村子里有条小河,那是我们小时候夏天最爱去的地方,一到放假的时候,一群小孩子呼朋唤友,拎着竹篾编成的小篮子去河里捉鱼捕虾,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在搬开的石头里捉到螃蟹,不过我胆子小,一向都不敢跟螃蟹碰面,常常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小伙伴兴奋地大叫。夏天的晚上太热,吃过晚饭我们就拖上家里的大人一起去桥上乘凉,那丝丝的凉风迎面吹来,仿佛能熨帖我们整个夏天的燥热。
村子里的山也是我们这群小孩子的最爱,小时候农村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爬山便成了我们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春天里万物复苏,山上开始一点点变绿,光秃秃的枝头慢慢染上嫩绿,田间地头各种叫得上叫不上名的野花野草悄然生长,空气里满满的青草的味道。不过这个时候我们一般是不被允许上山的,大人们总吓唬我们说三月三蛇出洞,是最危险的时候,千万别往山上跑,于是我们只能耐着性子多等几天。过了三月三,就迫不及待的叫上相好的小伙伴,一起去山上“拈花惹草”。以至于后来在武汉上大学,朋友约着一起去爬山,看到那些被他们称之为“山”的地方,我总会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一下,“这也叫山,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土包吧!”
丢不掉的曾经
回家的第二天,我在家收拾东西,看到房间里堆得乱七八糟的都是我以前上学时读过的书,做过的作业,各种笔记本,当年毕业时没舍得扔,那天不知哪根神经错乱,突然不想再留着了,打定主意要卖了它们。
本来打算就这样一堆直接拖去卖的,我哥来帮我搬,他突然翻到了我高中时的成绩单,问了句,“这个你也不要了吗?”那一瞬间心里有些不舍,觉得我应该留下些什么,毕竟这都是我的过去,见证了我长大的过程。我一本一本翻看着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夹在里面,搜寻着想要留下的东西。
熟悉的课本,笔记本上从稚嫩到成型的字迹,读来让人发笑的作文,奇奇怪怪的想法,还有贴在书上的试卷,成绩单上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一页页翻过去,满满的记忆,满满的感动。其实我一直都是有些不自信的,然而看着这些过去记录以及经历,竟然莫名的找回了一些自信,原来我曾经这么努力过,也这么优秀过。
记忆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曾经以为可以记得很久的东西,总会随着时光慢慢褪色,然后在任凭时间和经历把自己打磨成另外一副样子。我现在24岁,有时候竟也记不清当初的样子,在生命的轨道上,我越走越远,慢慢成长,又与最初的自己相去甚远,渐渐改变了初衷而不自知。有时候真的觉得“不忘初心”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最终那些书我还是卖了,但是当年做的笔记我全都留下来了,那里面记录了我求学时期最努力的样子,也记下了我为了梦想奋斗的征程,我需要一些东西来提醒我该怎样继续走下去,我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家乡不似记忆中
今年春节比往年暖和些,腊月里前半个月家里还下了几场暴雪,我回去时已看不到雪的踪迹,原准备好回去堆雪人的计划也不得不泡汤了。记得以前下雪时我总祈祷雪下的再大些,最好能堆起来,这样我就可以堆雪人了。有一年好容易下了场大雪,我刚跑去院子里拾起了一把雪,就被外出归来的老妈训了一顿,说我一个女孩子不该大冷天玩雪,于是就这样被拎进屋里去了,以至于我现在一直很遗憾自己至今都没有好好堆过一个雪人。
回家之后才知道老爸近来迷上了手机斗地主,去年给他买的智能手机现在成了他斗地主的玩具。我妈跟我吐槽说老爸现在每天跟年轻人一样,早晚躺床上玩手机懒得起床,我听了就笑他终于懂得我们年轻人躺床上看手机的乐趣了。
过年那几天每天都在走亲戚,饭后唯一的娱乐就是打牌,亲戚之间打牌斗地主算不上赌博,因为20块钱能玩一天。有次我姑姑她们打牌人数不够,我这个不怎么会打牌的人还上去帮她们凑了下人数,懵懵懂懂陪她们玩了一个下午。他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打牌待不住,打牌还能混时间”,打牌成了他们闲暇时唯一的消遣。
我妈妈不会打牌,姑姑们总说让我妈也学学打牌,免得太无聊,我妈也只是笑笑再自嘲一句“我太笨,学不会。”她也不跳广场舞,每天晚上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跑去新建的广场上跳广场舞,我妈一次不落的去,然后站在广场边上看着别人跳,别人建议她也去学着跳,她还是说“我太笨,学不会。”我妈妈是那种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娱乐,也没什么兴趣爱好,面朝黄土背朝天,白天田里地里劳作,晚上坐着看电视分分钟就能靠着椅子睡着,连看电视的兴趣都不大。
今年回家才发现村子里的田地越来越少,不少农家田都被卖掉,有的被政府征集用来盖扶贫房,有的被卖给私人用来盖自有房,走在田埂上,过去一眼可以忘到山脚的田野上竖起了一栋栋新房,或高或矮,都刷着新漆,在田野间摇曳着。爸妈跟我说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老了,种不动田了,有的家里年轻人在外打工,家里富起来了也不再愿意种田了,很多田地都在慢慢荒芜,我们家的田地他们也种不了了,过两年只能让它荒着了。我赞同他们的想法,他们都老了,我和我哥又不可能回去种田,或许我家以前满院晒粮的场景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吧。
近些年村子里建起了健身小区,文化广场,拉起了广播,新修了路面,装了路灯,每隔几米放置了暂新的垃圾车,村子不复记忆中那么老旧,变得干净了,也变得明亮了。小时候只有镇子上才有路灯,从镇上的街道往我家走的那段路一到晚上就漆黑不见五指,多少次午夜梦回,我总会被这段路吓到惊醒,不是因为这段路有什么不好的历史,只因为它的漆黑成了我童年的噩梦。
时光不老 我们不散
上大学之后每年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开始寒暑假加起来还有小两个月,后来暑假已经几乎没时间回去了,现在上班之后就只有过年才回去几天。16年开始工作的时候,那年暑假我妈妈老早打电话过来问我今年暑假放不放假,啥时候回去,我当时还笑话我妈说你女儿现在已经在工作了,哪还有寒暑假。去年过年回家看我妈头上白发明显多了很多,老去的痕迹太过明显,今年我妈60岁,愈发苍老。
回去的那天,我晚上才到家,白天爸妈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咋还没到,后来爸爸急了,在电话上骂我不该在外面玩的太嗨,晚上到到家后爸妈才放下心来。那晚睡觉的时候妈妈悄悄跟我说,你说上午就到家,你爸一大早就起床把火烧起来(家里冬天冷,需要烤火),一直等到天黑你才回来。那一刻,突然有些惭愧,虽然我只是因为太累在我姐家睡了一觉,却让我爸妈等了一天。
有天晚上爸爸出去玩了,我和妈妈围坐着火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妈妈跟我讲,说你爸现在人老了特别固执,动不动就喜欢挑刺找茬,针眼大点事儿就跟她吵架,家里钱在她手里,怎么花她却一点儿决定权都没有;他们现在都老了,爸爸却没有这个意识,不服老,觉得什么活儿都能干,而且平时家里各种家务他从不沾手,一点儿都不体贴,日子过得真是没意思。妈妈一边说一边流泪,我爸年轻时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现在也觉得他是家里的老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只能说你别想那么多,你觉得难过的时候就多想想我和我哥,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第一次见到妈妈哭还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这么多年,我就见到妈妈哭了两回,当年我不懂事,现在懂事了,却无能为力,看着妈妈苍老的面容,被生活压垮的身体,我能做的只是听着她说而已。
年前表哥娶了个老婆,表哥一表人才工作学历样样拿的出手,快四十了才头婚,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去年听说他结婚,我高兴了好久。过年的时候姑妈来我家却不怎么高兴,晚上我们一起睡,谈到我表哥也就是她儿子,姑妈几度哽咽,说她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娶了那样一个儿媳妇。姑妈挺善良的一个人却被儿媳妇气到不行,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表嫂真是有大问题,简直一个混混。
姑妈也六十多岁了,生活无忧却因为唯一的儿子的婚姻倍受精神折磨。都说儿女就是父母前世的债,我以前觉得把儿女的命活成了自己的是一种悲哀,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现在虽然还这么想,却不会轻视这种感情,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活成这个样子。
过年回家见到了很多人,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还有家族的小一辈。时间是最真实的记录者,小孩子慢慢长大,长辈们慢慢变老,而我们,渐渐会变成家庭的脊梁,走向中年,重复父辈的一生。
临走的前两天村子里有个老人摔了一跤,脑溢血没抢救过来,当天就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为老人送行的敲锣打鼓声,久久没有睡着。爸爸说让我回去考公务员,妈妈说要我今后嫁的近一点,最远不过市里,我一开始是有些抗拒的,然而父母日渐苍老的面容却不断提醒着我一个成年人的责任与担当。我终究是不舍得他们的,只愿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每一年回家,家乡都会有些变化,或向好或向坏,我不想评价,只想真实记录。我想,不管那个小村子变成什么样它都会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不卑不亢,宁静悠远。它的春夏秋冬,静静流淌过村子的小河,那些呼朋唤友捉鱼捕虾的日子,我从小生活过的每一寸土地,永远都会是我记忆力最鲜活的存在,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