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坐在地坛里的时候,忽然觉得人生有些奇妙。很多年前躺在床上捧着《我与地坛》五味杂陈地看着,一页一页去幻想地坛和史铁生的心情,很多年后他终于带着这多年的病痛安然离世,我却坐在了这里。看着天地明净,鸟语花香,那些所有的幻想都被击碎,所有的曾经虚幻存在的苦难也终于变成虚幻了。那么这几经波折,我坐在这里,真的是上苍要告诉我让我为着所谓心向往之而必然来经历这人生的奇妙吗?地坛早已不再是书中的那个地坛了。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了,并不为别的,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去想一想这路,这曾经他所扶轮问过的路究竟有何意义。
苦难是一种必然。这是史铁生留下的深切体会。年轻时候下田插秧,却无奈患上了病被送进医院。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思索着自己可以有朝一日再度出去奔跑,如果这是电视剧,那么他的结局一定是好的。可惜这是人生剧,所以史铁生终于被告知自己双腿瘫痪,没有可能再重新下地行走。回忆时他写着自己当时绝望至极,一度想过要自杀,在阴郁痛苦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砸碎以泄愤。苦难就像玛琳菲森的咒语,在任何让人或心疼或怜惜不忍的时刻也不可收回。没有一夜惊醒后突然奇迹发生,只有每日每日睁眼,看到太阳依旧升起,希望重新碎裂,绝望蔓延到喉咙,事实永远残酷。自此后,他便开始没日没夜得往地坛里去,摇着轮椅,把自己藏在地坛的任何一个角落,去思考或者发呆。他写着自己的心情糟透,无法去原谅这世上任何东西,他的母亲每每在他跑出去后都要跟随着他,直到发现他平安无事才匆匆离去。母亲的关心慷慨却多余,大概年轻的时候都会因着某些不顺的事情而忽略自己还拥有的一切而只关注着失去的那些隐隐作痛。他沉浸在苦痛里不能自拔,对母亲置之不理,我看他写在把自己隐藏起来的时候自己发现了母亲寻找自己而无果的焦虑身影却丝毫不愿去喊一下她让她放心,在随后他终于意识到母亲的担心和痛苦后想要弥补,母亲却离开了人世。苦难让我们沉沦,在最终时刻唤醒良知,又重新剥夺掉希望,以必然的姿态告诉人类该在意的有着保质期,保质期后有着更多的腐烂去承受。沉溺苦难就意味着会失去更多,所以上帝早早得把那些善良而辛苦的人们召唤了去,将他们的苦再分与他人。
如果说地坛里仅仅有着史铁生的绝望和苦难,这便是偏执了。那些荒凉岁月的确没少给他折磨,但是他所扶轮问过的路却承载着更多的东西。这也便是为何《我与地坛》仅仅一篇沉重的杂文便搁置在我的心上这么多年。我想我是有些明白他所问下路的意义的。史铁生的人生可谓曲折,后来又患上了尿毒症,这多像个晴天霹雳。人生终于从轮椅挪到了床上,那些能去思考躲藏的日子也没有了。宿命又一次开始了它的压制,而在这个时候的史铁生却记下了所有生生死死的意义。扶轮问路像是在质问上天,质问命运,但实则却是在质问自己。死是一件必然要到来的事,不必着急,那么现在生的意义又是什么?是这么昼夜不停得用命运来束缚自己吗?还是在困顿中磨合着自己的齿轮,无论光滑与锈蚀,都该继续向死而生着。那所有之后的回忆里都记载着他对于命的思考,抛弃了之前忧郁的基调。《病隙碎笔》是在其透析状况下一点一点写完的,他戏称上帝好像宽恕着他让他痛苦却又长久的活着。只要活着,就必然是要去感恩上苍的。因为活着很不易,被宿命牵制,被自己厌弃,可是生命本就是一场修行,能被超度的,都是从尘缘中终于看透了的罢。
史铁生的苦难是值得的。虽然那种种我们不能感同身受,若换作他人去体会大概就要哭天喊地急急要自缢了吧。那是多大的忍耐才能经得住的?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血被来回输送,再想着上苍的恩德与众生的美好,这是多么矛盾的存在。他曾从梦中惊醒,然后又一笔一笔写下那关乎生死的体会,从死亡边缘回到苍白的人间,这像是自己早就预料好的一样,于是这些预料都成了笔下的理,这些折腾也终于修成了正果。他写过一篇叫《昼信基督夜信佛》的文章,我忘记了具体的内容,大抵是关乎信仰的。在生死徘徊中找到信仰,然后去坚持着它,对待死如生一般平等,对人世永远充斥平淡和随和,无悲无喜。世尊拈花,迦叶一笑,苍生如初,爱恨悲欢已是浮尘。
最后的练习是沿悬崖行走,梦里我听见,灵魂像一只飞虻,在窗户那儿嗡嗡作响,在颤动的阳光里,边舞边唱。眺望即是回想。谁说我没有死过?出生以前,太阳已无数次起落,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又以我生日的名义卷土重来 。午后,如果阳光静寂,你是否能听出,往日已归去哪里,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中 生死同一。
这是史铁生梦醒后的一首诗,梦的当天离他去世的日子已不遥远了。生命终于以它该有的样子回顾了世人,再离去。史铁生走了,我们看着这苦难的生该怎么办?是忧?是喜?或是相信着那句死与你我从不相干?更或许就是一直如初,在永恒里安然存在,生死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