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
今天的疲倦更胜以往。在地面上行走和在床上没什么差别,也不知道是醒着做梦还是睡梦中奔走。湿重的后颈和后脑上倦意蔓生,爬满每一根神经末梢。没走两步路就开始脚踩棉花,仿佛腾云驾雾,未沾酒心已醉。醉茫茫的人听不得醉这个字眼,我尽管终日疲倦,也不愿意放下,反而活得更加用力。现在想来,若不是这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倔强,也不至于把生活弄得支离破碎。我太着急了。
我一直怀疑自己神经衰弱。和三四年前相比,如今的精力、记忆力大踏步后退。哪里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小老头还差不多。当年的不知疲倦直到现在不知清醒,我可能预支了自己的青春。现在不用怀疑衰不衰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学会休息。思考要有限度和效率,上一次明白这个道理是高三,可惜没有办法停下;现在好不容易得空,更要努力喘息。
求知的路上我很着急,一向如此。我一次又一次买来大摞书籍,直到现在也没看完半数。我的暑期计划中,《围城》要重新翻一遍,《红楼梦》不能再拖,想自学曼昆的《经济学原理》和焦屏雄的《认识电影》,张爱玲的《流言》、汪曾祺的《人间草木》、塞林格的《九故事》、严歌苓的《陆犯焉识》都还剩下半本,《人间词话》上的诗歌应当吸纳腹中,桌案上摆着刚到货的《罪与罚》和《百年孤独》,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册,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公认好书——至少我希望从中看到世界的全貌,我实在太浅陋了。被这种焦渴驱使着,我寝食难安。对于世界运行规律我毫不知情,人类的勇气和智慧尚待我领略,自然界万千生灵奇妙安逸令我神往,红尘中嬉笑怒骂饮食男女每使我喟叹不已。我好像离家出走的悉达多,行走在黄沙环绕的苦修路。但我太着急了,这种焦虑日渐吞噬我,孤独让我沉沦。我要劝自己,我想计日程功,这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没有人能按部就班成为圣贤,他必须先学会生活。
早晨我翻开茨威格的回忆录,单调的冷光灯几乎让我的心脏懒得跳动。精彩的文字没能让我提起精神。一切都静得出奇。冷风机呼哧呼哧吐息。我披上衬衣。当我极力克制头晕支起双腿,晃晃悠悠站起。面前镜子里一张憔悴的面孔正盯着自己。我踉跄推门出去,想回忆,却什么也记不起。我的脑子仿佛胶住,粘稠的思绪泛不起一点浪花。教学楼里很明亮,清早的阳光穿过落地玻璃,落在暖色木制栏杆上。大厅宽敞不见人影,我可以听见清脆的脚步声,清脆像池塘水面的涟漪。楼下的男孩正推着单车,从绿荫下平静走过。叶片灿烂,像上一秒萌发那样的嫩绿。它们已经长大,在太阳的爱抚下好像显露出年轻姿态,做一个春天的梦。忽然间我记起歌德的诗句,那正是回忆录的首幕:
“我们一片安谧中长大成人,
忽然被抛进大千世界,
无数波浪从四面向我们袭来,
我们对一切兴致盎然,
……
我们感受着,而我们感受到的,
却被各种尘世的纷扰冲散”
今日,窗外阳光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