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曾经的邻居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妻带着4岁的小女孩。
那家的男人大概是一头禽兽,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毒打他的妻子,用皮带抽、用脚踹,他可以随手拽到什么物件便往女人身上砸,哪怕是一个榔头。
而女人呢,通常是一声不吭,仅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头,瑟缩地蹲在地上任由自己的禽兽丈夫暴虐。
这个时候,我若在家,必会打开自家的门,因为他们家4岁的小女孩会来我家‘避难’。
小姑娘长得不算好看,眼神黯淡无光,看上去有些面黄饥瘦。大约因家庭不和睦,她比同龄孩子要成熟许多。她总在妈妈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时象征性地哭几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跑到我家里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我什么话也不说,给她搬来她专属的小椅子、小凳子,再摆上她爱吃的零食或者饭菜,笑着叫她吃。
起初,她有些拘谨,用小手抹着眼泪、咬着下嘴唇低头不敢看我,也不吃东西。
我向来不擅长安慰别人,只陪她默默地坐着,有时候会用手机放动画片给她看。时间长了,小姑娘便对我产生了信任,愿意吃我给的食物,话也开始多起来。
再后来,当他父亲打她妈妈时,她也不哭了,直接跑来我家,等着我给她做美味的食物,吃饱后,她通常会给我背《三字经》,或者讲一两个儿童故事,声音特别地大,就像她足够大声就可以将父亲毒打母亲的声音给掩盖似的。
02
有一次,我刚打开家门,小女孩便跑到我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隐约感到这次事态有点严重。
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才得知半小时前,小女孩的母亲腿被打折送往了医院,而她爸爸被警察带走了。
是小女孩报的警,她含糊不清地说:“姐姐,我爸爸是个最坏的坏蛋!我再也不要这个爸爸了!”
说完又是嚎啕大哭,哭得我这心里一阵阵揪着痛。为什么才四岁的她,就要独自承受家庭悲剧带来的巨大伤害?
她哭累了趴在我腿上好一会儿默不作声,我以为她睡着了,正想抱她到床上去睡。她突然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我,奶音中带着悲怆:“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做女孩子?因为上辈子不够乖吗?”
我怔住了,我诧异4岁的她会提到‘上辈子’这个词,更痛心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就表露出对做女孩的抗拒。
但我还是像每个普通大人惯常会回答的那样,轻轻地问她:“小丫头,做女孩子有什么不好吗?”
她摇了摇头,蹙着小小的眉,撅嘴道:“不好,以后做了人家的老婆,要被打死!”
“小傻瓜,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打老婆的。”
她急了,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溢满畏惧:“万一我遇上了呢?”
我微微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是啊!万一她长大后也嫁了一个家暴的老公呢,我有什么权利敢保证所有男人不打老婆,毕竟家暴的现象在全世界的家庭中也并不罕见。
她见我回答不上来,便慢慢将头深埋进膝盖里,久久地沉默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我家‘避难’。
03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刚下班回来,走过楼道时,隐约看见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我家门口。
我踏亮了楼道间的感应灯,她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看见我来了竟然像个小大人一样长吁一口气。
她小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妈妈都不想等你了。”
“你,你们在等我?”她家的大门敞开着,我朝里望去,她妈妈背对着我在一堆大包小包的行李间忙活,像是要搬家。
小女孩把我拉到我家门前,压低声音、神色愉悦地说:“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以后爸爸再也打不着妈妈了。”
我看见她难得浮上笑容的小脸蛋,如鲠在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继续道:“姐姐你看,这是我给你折的千纸鹤,送给你!”
只见她摊开小手,一只被拽得皱巴巴却依然灵动的彩色千纸鹤躺在她的手心。
我不记得我当时跟她如何道别的,只记得她的妈妈那个满脸伤痕和淤青的女人冷冷地走过来,把小女孩拉走了。
她们走到自家门前时,小女孩的妈妈忽然回过头来,向我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她轻轻地说:“谢谢你。”
一瘸一拐的母亲牵着小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成了我对这一家人的最后记忆。
从此,隔壁再也没了打骂声,我也再没见过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只是每当窗外的风撩动挂在窗前的那只千纸鹤时,我总会想起那个来我家‘避难’的活泼而又忧郁的小女孩。
不知,逃脱了家庭暴力的母女俩过得还好吗?
那个小女孩呢,她还会害怕做一个女孩儿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