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一假期之后,我已近两个月没回家了。似乎多数我的随笔都是以计算没有回家的时间作为开头,大概是我比较恋家吧。
刚回到家,晚上母亲给我包的饺子吃,韭菜鸡蛋带猪肉的。家里没有辣椒了,三合油就蒜汁儿和大蒜吃的。第一个饺子吃下肚子,差点哭出来。白岩松的同事说:“思乡原来就是思念我家门口那家牛肉面。”原来我的思乡,就是思念母亲包的一个一个可爱小巧的饺子。食材也许平凡而简单,但母亲最后合上饺子皮把肉馅包起来,用手用力按得那一下,一切都不平凡了。那味道真香,真美。我怎么能哭呢,我在吃妈妈包的饺子,多么美好。
吃过饭,我在自己的房间看《朗读者》。我把父亲给我买的五百多元的播音话筒连接上,我一边盯着大屏幕一边跟着屏幕里的人读。面前躺着我的《中国播音学》,我就时而看看书,时而看看屏幕。又觉得我在把青春花在世间如此美好的事情上是多幸福的事。正想着,父亲下班回家了。
父亲是黝黑的,并不高,右肩比较低,左边高一些。我小时候,还不记事的时候,父亲是深情的。我人生记忆的最开头,我拥有VCD和拥有父亲用来唱歌用的卡拉OK话筒;我有一个红色的小收音机,一个银白色的录音机,还有好几盘“讲故事”的磁带,谁播的我都不记得了。小时候父亲就朗诵给我听,极其难听。导致我实在是不爱听别人朗诵,我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会做不好呢,不就是读书吗?我要证明给我爸爸看,我比他强,他不要再给我读还让我读再给我指点了。如今我学了播音,自学的。唯一接受到的正式的播音教育是父亲花了4500元让我在中国传媒大学学习,准备艺考。梦想是父亲给我铸造的,我是父亲铸造的。他铸造的这张嘴,终于得到了一些认可,我们社区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来请我给党员积极分子讲口才课。我看他的眉头如此舒展,我才明白我所有的奖项和掌声他都不以为然,他第一次觉得他的儿子得到了认可。我也终于觉得,我可以使他感到骄傲,而不是不务正业了。
母亲则常常思念我,想我回家。母亲体态很胖的,身体又不好。她不打扮,也没有社交活动,只是天气凉爽时到院里坐坐走走,和上岁数的人聊聊天。每次出门去,她都要告诉我:“我出去玩儿了啊。”我常为此感到惭愧,我记事这不到二十年,母亲新置办的衣服比北京没有外地人的日子还少。我去上大学后,母亲总是雷打不动的每天下午五点之后给我打一个电话,跟我说家里的琐事,问我去哪儿了做什么了,和谁去的。我心情不好时,就会埋怨母亲:“问这些做什么,说了你又不知道,知道也没用。”说完我就感到说错话了,心里不舒服。父亲说我是她唯一的牵挂,她不懂得什么是事业,不懂得什么叫打扮,不懂得什么叫娱乐。妈妈就知道,儿子在天津呢,她希望我过得好,她希望知道我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也渐渐懂得了母亲对我的情感,涓涓细流似的。我也学着用这样的办法去爱别人,但那人反感我时,我才知道我伤母亲时有多深,我才知道不经意间对母亲产生了多大的伤害。我才懂得母爱的伟大不在于爱得深沉,而在于那比爱更大的是那海纳百川一样的包容,无论我浑浊如黄河,还是脆弱如泪水,她都以海一样的胸怀包容着我,怀抱我,哺育我。哺育我这腰杆子笔直了还会吃着母亲做的饭流泪的男人。此时此刻,我正看着《朗读者》中斯琴高娃朗读的,贾平凹的《写给母亲》。我听着,也读着。此刻的我就如文中写的:“顿时热泪肆流,长声哭泣啊”。
父亲回到家时,我望着他干枯黑瘦的轮廓,一时间不知如何跟父亲讲话。只走上前,说:“瘦了。”父亲说:“我这回还真想你了。”我没有再说话,拿出来我在学校练字用的毛笔和字帖。我把李爽和银歌送我的运动手表和皮带都送给了父亲。父亲很少表露自己的情感,也不愿叫我惦记家里。我还记得,他住院时刚刚手术完,解不出手,要插导尿管。窗帘一拉,父亲先是疼,喊了一声。我听那声音不痛不痒似的,不在意。下一声喊,喊得我整个人像被冰水浇了,又像是挨了谁重重的一记耳光,就仿佛有人在我耳边直冲冲地对我说:“爸爸很疼。”我不知道天塌下来什么感受,脑海中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响一句话“父亲很疼”,“父亲很疼”,“父亲很疼”……我坐在父亲旁边,两个月的光景,他恢复的很好,还在做健身。他买了一些器具,还做给我看,我做不上来,他便笑我:“还是缺练,缺练。连我这个老头都不如啊!”
我常想,有一天他们总要离开我的,我到时候该如何面对。我想了很多年了,从很小的时候,他们第一次对我提起我就想。后来我觉得,还是长出息为好。我正努力着,就越来越想得多,也越来越操心,压力大,怕不够好。久了,竟然长了白头发。父亲笑着说:“哎呦,儿子老了。”然后给我拔。我看着他的白头发,也想像小时候似的给他拔。拔不了了,全是白的了。时间好像就是这一根根白头发吧,年轻时拔一根少一根,直到全都白了。我又去到母亲面前,母亲也白了一半。她见我看她,便露出慈祥淳朴的笑容,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如此幸福,他们如此真切的在我面前对我笑着,说着我的种种不好不成器,批评数落我的不懂事。这真是世间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