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六十多岁的正武，衣着脏兮兮的，提着一个布袋子，出现在村口。
孩子们不知道他是本村人，跟在他后头，拍着手大声嬉笑着:
叫花子，要饭的，他娘让他下蛋里！
吃不好，穿不暖，回到家里挨骂里！
1
其实，正武要是生在现在，以他的能干和长相，找个老婆不成问题。
当年，因为弟兄多，家里只有五间房子，太穷了，他过杆儿了。
三十好几了，没有找下老婆。
那年，从外地来了一对要饭的母女。穿得破破烂烂，提了一个脏兮兮的破包裹，听说是寻亲无果，沦落到这种地步。
老队长好心，就给正武娘领过来了。好歹给她们一口饭吃，讨个活命吧。
都是穷苦人，娘打算把那个叫会兰的小姑娘，给正武当媳妇儿。他是老三，大哥二哥都娶过来了，该他娶媳妇了。
娘让她们母女暂时住下来，等天冷了，不忙了，再给他们办事儿。
他心里自然高兴，可是那女孩儿太小了，才16岁。
在他家住了多天，居然跟老五正廷玩儿到一起了。
正廷比会兰大两岁，俩人年纪相仿，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看上去特别开心。村里人都说，他俩倒是很般配。
一起下地干活儿的时候，他俩总是在一起，正武看着心里不舒坦，就叫会兰。
没想到，她冲她扭扭头，根本不搭理他。弄得他干生气，没办法。
他真的担心正廷会跟他抢媳妇，怕正廷捣鬼。这小家伙很机灵，也根本不怕他这个三哥。
为这，他跟娘告状了，会兰好跟正廷在一起，说说笑笑，影响他俩的关系。
娘白他一眼:
你长那嘴是干啥用的？！端豆腐的？！
她跟老五一起说说笑笑，你说不会说啊，还是不会笑？
老五是小孩子，他知道啥？！
别给他瞎扣屎盆子，让人家笑话！
你是他哥，不听话了，揍他一顿！
记住，会兰是你老婆！他叫她嫂子！
娘不相信，他有啥办法？
老五又不听他的，会兰更不听。说白了，他跟会兰不是一个年龄段儿的，说不到一起。老五他俩，话多。
后来，他发现，俩人在一起腻腻歪歪了。
看俩人说话的语气，还有表情，就像是一对小情人。
会兰给老五洗衣服了，故意不给他洗。拿过去，扔到她面前也不洗。他气得直瞪眼，会兰冲他也瞪眼，老五在一边笑。
最后，还是老五过来说:
会兰，给俺三哥洗洗吧，你手巧，洗得干净。
会兰翻翻眼，但还是把衣服按进了洗衣盆里。
八月十五，娘做了一大锅烩菜，里面的肉没几块儿。
正武盛了一大碗，坐在大门口石凳子上，旁若无人的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一抬头看见，老五端了一碗菜走到会兰跟前，把自己碗里的肉，挑到会兰碗里了。
会兰躲着不让他给自己，老五非得给。
正武一下子生气了，吆喝兄弟:老五，你干啥里？！
你咋给会兰挑肉？让她吃你里下巴头儿里？！
那不好！
会兰头一歪，一翻眼，冲他说:你管里宽！老五给我里，我爱吃。这肉，吃着可香了！
说着，她故意把碗伸给老五，还用筷子叨起一块肉，挑的老高，放进自己嘴里。并且还，使劲嚼，故意气正武。
正武端起碗，走到老五跟前，吼他:混远点儿吃去！
老五吓得端起碗，坐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的石头上。
没想到，会兰站起来，也跟着过去，非得跟老五坐一起吃饭。
正武瞪瞪眼，长出一口气，扭头回家了。
回到屋里，就跟娘告状。
娘气得用手指头捣他的头，然后，走到大门口，大声叫:
会兰，回来！坐正武跟前吃饭！
会兰不敢反犟，乖乖回来，坐在正武不远处的小凳子上，满脸不高兴的，大半天吃一口饭。
2
正武怕啥有啥，他担心的事儿，最终发生了。
那天，他喝了汤，没啥事儿，就走出去到大街上转转。
刚走到三婶儿家门口，被她叫住了。
正武，你过来一下。
三婶儿朝他招招手，正武走进了她家大门楼。
正武，别怪三婶儿多嘴，我给你说，得提住劲儿啊！你自己的媳妇儿，咋看不住？
正武抬手摸摸自己后脑勺，一头雾水的问:
三婶儿，你这话咋说的？我咋看不住？
三婶儿说:你门一家子，成天一个锅里刷稀稠。下地一起去一起回，你就是看不出来？
他明白了，三婶儿话里有话，一定说的是老五跟会兰的事儿。
他听娘的，老五他俩就是小孩子，根本不可能！外人都是瞎胡想，瞎胡猜，瞎胡说，恐怕他家里过得太平。
三婶儿，你是不是说，老五跟会兰一起说说笑笑的事儿？
俺娘说了，都是小孩子，一起说笑热闹，正常，别瞎掰掰瞎胡想，想偏了。
老五他不敢，会兰也不是那人。要是那样，俺娘都不依。
三婶儿一听，笑笑说:我也是听别人风言风语说的，也没看见他俩有啥过界的行为。
不过，你可得注意，他俩也都不小了，旧社会，这年龄早就生孩子了。可别让会兰耍了您弟兄两个，到时候，人家看笑话了。
正武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过，从那天晚上开始，他特别注意老五和会兰的一言一行。
他俩就说说笑笑，再说，老五跟他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弟兄，他能干出那种龌龊的事儿？
看着也不像啊！平常老五，把会兰当做妹妹亲，其他真没有啥过界的。
他观察了好几天，一起下地锄草，她俩也没拉过手，虽然并驾齐驱拿着锄头锄草，停下来擦汗说笑，老五从没有动手给会兰擦过汗。
大多时候心疼会兰，会说，你使慌了，歇一会儿吧，东边日头一大垛，今儿干不完，还有明儿呢。
其他的，啥也没有。
唉，也不知道正武啥眼光啊！眼拙的很！
吃饭时候，俩人一起不过多说一些话儿，饭菜口味儿上聊几句，碰见娘做好吃儿，老五会把自己碗里的挑给会兰。而他，从来不会，只顾自己吃喝。
洗衣服，他只要扔给会兰，她来者不拒了。可能怕娘吆喝她吧。
后来，三婶儿又告诉正武，有人在村子北边的小杨树林里，看见老五抱住了会兰。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炸了正武的脑袋！
他不相信，但是，三婶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就是不说谁看见了。
她要是说了，正武飞去证证不可！要不是真的，他非撕烂那人的嘴！
因为，他始终不相信，自己亲兄弟会跟他抢媳妇！
现在，办法只有一个，找娘去！
找娘不是告状，而是要求赶紧给他完婚。免得夜长梦多，让别人说闲话。
三婶儿是出名的嘴八卦，她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如果是哪个王八羔子故意这样说，挑拨他兄弟之间的感情，他非上去拼命不可！
晚上，要睡了，他走到娘床前，声音急促的要求:
娘，你看个好日子，给会兰按俩办事儿吧。
娘看他那样子，就笑着说:中！不过得等到天冷了，场光地净没活儿了，人也闲了，给您俩一办事儿，我心里也净了。
会兰她娘想回家去，等秋庄稼晒干了，卖俩钱，给她几个，就算是彩礼吧。
正武一听，有些着急的说:能不能提前办事儿？咱又不准备啥？一举行仪式不就中了？
到时候，就喊一下亲戚们来，摆两桌酒席，不是啥都有了？
娘说:你急啥里？等棉花下来，晒干了，弹一下，给你俩套几个被子。
被子被子，就是一辈子，别那没有，被子得必须有！
娘准备给你们套六个，六六大顺。过年儿，会兰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正武不好反驳了，娘处处在为自己打算，她能说啥？总不能把三婶儿说的话，说给她听吧？
在农村，那赖事儿，一般都是别人都知道了，当事人还不知道。
知道的人为啥不给当事人说？
怕挨骂。当事人又不知道，你直接说，是不是有点儿诅咒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不爱管闲事，就是不想找骂。更多不占亲不带顾的人，是在一边儿撂边子，看笑话。
终于，发生了一件大事情，给正武和他娘，来了一个措手不及，来了一个惊天霹雳。
3
正武不相信三婶儿说的话，但是，无风不起浪的道理，他懂。
对于老五和会兰，他也起了疑心。害怕夜长梦多，就给娘提了要求。
但是，在娘单纯的心里，都是她的孩子，根本不会怀疑啥。她考虑周全，让事情圆满，完全为他一辈子着想。他就是多想了，也没法改变娘的决定啊。
他开始跟踪老五和会兰，不想让他们有一丁点儿的私密空间，也不愿意看见他俩有说有笑，心里突然厌恶起老五来。
可是，咋分开他俩呢？
他们是大活人，又不是畜生，用绳子拴住他俩腿脚，圈养起来吧？
他当哥的，总不能老是跟在兄弟屁股后，偷偷摸摸去监督吧？
那成啥样子了？岂不被别人当笑话了？
不跟着他们，又害怕他们真的连在一起。看又没法看，这咋弄？
他实在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抓耳挠腮。终于，他有了！
以后，自己也脸皮学的厚一点儿，干活儿了，让会兰跟自己并驾齐驱，她敢不从，武里来！
煮熟的鸡子，娘指定她是自己的老婆，还不信治不了她！
这招儿他真用上了！
可万万没想到，三人爆发了战斗，适得其反。
那天，下地里，翻红薯秧儿，他在前面翻，让会兰跟在屁股后，他想要是她跟不上了，就顺手帮她一下，也让她觉得自己待她好。
没想到，会兰非得跟在老五屁股后。这下子惹毛了他。
会兰，说你不听话了？！是不是翅膀硬了，蹬鼻子上脸了？！
过来！
他这一吆喝，会兰偏不。
他快步走过去，大手用力拉住会兰，拽住她走。
会兰死劲，撅屁股往后面撑着，就是不过去。
正武一气急，另一只胳膊挥过来，拦抱住她，往地里走。
这下子，会兰急得是四脚乱弹撑，嘴里大声叫着: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五哥，快过来帮我！
五哥都叫上了！正武更气了！他想起三婶儿的话，怒火冲天！
知道不知道，他俩成亲后，老五得叫她三嫂里！
没有规矩，她是勾引弟弟，我今天非治治她不可！
想到这儿，正武把一只手松开会兰，一手揽住她的腰，对着会兰的屁股甩起了巴掌。
你这小妖精！你是谁？！叫他哥？！
那哥是你该叫的吗？！勾引人！
知不知道，他老五得叫你三嫂里？！
三天不打，你想上房揭瓦！
三天不理料，你还上房揭檩条！
你得不上天里！看你有没有那鳖本事，看你有没有长翅膀儿！
长了，拿大剪子，给你绞碎！
你一个闺女家，俺还没有娶你里，脸皮儿咋恁厚？！还有没有羞耻？！
你老是呫！今天就让你看看马王爷长了几支眼！
说着，狠劲朝会兰身上打去。
正武心里咋想的？
他是想杀鸡骇猴！
打会兰一次，使劲打，让她长长记性，让她知道，谁才是她的男人，谁娶她当老婆里。
同时，也吓唬吓唬老五，让他以后就是有賊心，也没有那賊胆，再也不招惹会兰，不惦记会兰。
他万万没想到，老五看他打会兰居然愤怒了！
他竟然敢蹿过来，对他抡起了拳头，对他踢起了脚！
兄弟打哥，这在村里还是没有过的。
会兰躺地上哭去了，兄弟俩在红薯地里打起来。既然老五动手了，当哥哥的自然不让！
原因有二，其一，正武必须打赢正廷，因为他是当哥的。要不然，以后没面子，咋当哥？
其二，必须狠狠收拾老五一番，为了会兰。要知道，很多女人都佩服有本事有能力的男人。他要是不打老五，以后，会兰更不喜欢跟他一起了。把自己的实力，男子汉的一面，必须证明给女人看！
从老五破命的行动上，他想到，三婶儿他们风言风语传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要不然，老五根本不会不顾及兄弟情面，这么狠劲的跟他对打。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拼命的打，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救女人，表示自己的决心。
这正武再笨，也猜到几分，这时候，俩人不是兄弟，而是上升到了情敌。因而，他出手也毫不留情。他把正廷按地上，用脚使劲踹他！
兄弟的身上都见血了，他还不停手停脚。更让他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会兰攒足了劲儿，死命扑到正廷身上，替他挡拳头，挡正武的大脚。
他不心疼这个女人了，似乎她就是罪魁祸首，永是这了，抡起拳头朝她身上冰雹一般砸去！
幸亏这时候，娘来了。要不然，估计得出人命里。
娘大声呵斥正武，他才停下手。然后，不服气的看看倒在地上的俩人，一转身，扭头回家了。
老五被人抬回家，在床上躺了多天。会兰浑身是伤，娘心疼的直抹眼泪。
最后，娘说:
会兰，你要是不愿意跟正武，咱俩回老家吧。等将来有钱了，咱们给他们寄来一些，感谢他们收留咱们这么多天。
没想到，会兰看看娘，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摇了摇头。
4
晌午，正武娘从菜地里薅了一把芹菜。
芹菜叶的气味儿，非常好闻。下面条的时候，加里面一些，吃起来格外出彩。
她下苗的时候，就手多撒了一些种子，长一拃深的时候，开始剔苗吃。
这刚刚有四指多高儿，她下地看着苗子太稠密了，就顺手剔了一把。
没想到，会兰一吃这芹菜苗，出事儿了。
婆婆下中面条后，她盛了一碗，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吃。没想到，一闻见那芹菜味儿，她肚子里就涌上来一股子气儿。这气儿，往上翻，她感到恶心。
原本她想赶紧吃几口饭，把那气味儿给压下去。谁知道，她刚往嘴里扒拉几口，感觉不对劲儿，那气味儿翻得厉害，赶紧往猪圈那儿跑。
跑过去，对着猪食槽儿，呕吐起来。
那样子，看着很难受。正武娘刚好过来看见，她心里大吃一惊。
赶紧过去，关切的问:兰，咋了？是不是不对胃口？
会兰难受的摆摆手，过了一会儿说:没事儿，我就是不想闻这芹菜味儿。
以前，你闻不闻？吃不吃婆婆问。
她说:以前，没吃过，俺娘也没有种过。
她说话有些拗味儿，就是蛮一些。听起来，有些可怜。
不过，她刚来时，那蛮味儿重，大家都叫她，蛮子。现在，好多了。口音改过来很多了。
正武娘一听，知道咋回事儿了。
当然，会兰更知道。吃了晌午饭，歇了一会儿，她就叫上老五，去地里把玉米杆儿砍了。准备上粪，犁耙地，要种麦了。
俩人走到路上，正武跟在屁股后，三个人都不说一句话。
会兰原本有话要跟正廷说，可正武在后面，她也不敢说。
到了地里，会兰跟正廷还是并肩前行，正武在前面干，娘跟其他人在后面。
这种局势，大家都习惯了。开始，都以为会兰喜欢跟老五在一起，那是一家子，没有歪想。今天，娘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心里清楚，会兰跟老五十分般配。可是，哪有当哥的不娶媳妇，先给兄弟娶的道理？
她当娘的，心里知道，这是规矩！她按着来，一滩水端平。
谁知道，这出叉子了！
她看老五帮会兰砍玉米杆儿，还是不完全十分的确定，会兰肚里的孩子是老五的。
她希望是老三的！
可老三，不是那样的人啊！今晚，我得问问老三，看他碰会兰了没有。要是碰了，赶紧给他俩办事儿。
如果没有，这可咋办？
那一定是老五的，这是毋容置疑的！要真是老五的，咋整？
这不是让乡亲们看笑话？
当兄弟的抢了哥的老婆，那不是犯贱，那不是不正经大逆不道吗？！
这要是在旧社会，是要被重罚，甚至要命的！
都是自己的孩子，哪一个受到伤害，她心里都是心疼难受的。
想着想着，没有招呼好，铲子轮起来，差点儿砍到脚上。
真是心没二用，她索性不干了，让这些孩子们干去吧。
她把玉米杆儿放了一小堆，坐上面想事情。
让她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天黑了，大家都回家了，会兰跟老五没有回来。
娘把正武叫到里屋，轻声问:
正武，你跟娘说实话，你碰会兰了没有？
正武一听，眼一瞪说:娘，你说啥那！俺俩又没成亲，我咋会碰她？！
况且，平常她一点儿都不爱跟我一起。话也不多说，一根手指头也没拉过。
要不是我生气，前一段时间，也不会打她。
娘叹口气说:你呀，就是实心眼子！
我跟你说，出去别乱说！会兰怀孕了，应该是老五的。咱都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扬！
啥？！她怀孕了？！
跟老五？！
我找他去，非打死他不可！
那是我的老婆，我的女人，他咋能碰她，咋能跟我抢媳妇！？
说完，一转身，就要冲出去，娘大声吆喝他:老三！你干啥里？！
他跑到院子里，停下来。
你找老三，打他一顿又能咋样？！难不成，你把他打死才能平你的怒火？！
那是你亲兄弟！
一会儿，他俩回来了，再说！
其实，她打算等他俩回来了，审问清楚，赶紧办事儿。
正武一屁股坐在地上，要知道，找个女人，有多不容易吗？！
这个兄弟，是自己亲不溜溜的兄弟，竟然挖自己的墙角儿。错过了会兰，他有可能错过一生，这辈子要打光棍啊！
你说，他生不生气？！他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抓住老三，撕了他！
如果没有会兰，他也不会恼恨老三。找不下老婆，也不怪爹娘。他会顺其自然，认为那是命。
会兰来了，他的生活一下子充满了阳光。只是，自己嘴笨，不善于表达。他对会兰的喜欢和爱，绝不亚于老五。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大家都喝了汤，老五和会兰还是没有回来。
他俩在地里干啥？已经看不见，干不成活儿了。
娘跑到地里，在地头，叫了半天，没人答应。
这俩人，跑哪儿去了？
5
正武娘回到家，着急的对老头子说:
他俩跑了。
老头子赶紧说:他俩跑啥跑？！孩子们身上没有一分钱啊！出去了咋过？
一家人赶紧招呼着下地去找，然后顺着地里伸向公路的小路，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
正武没有去，他一个人在家。
这时候，家里人都知道会兰跟老五怀孕了，都知道他俩好了，没人管他了。
这不是明摆着，他俩成了？
从爹的口气里听出来，俩人只要回来，就给他们把事儿给办了。
都到这时候了，都是儿子，办一个是一个。
乡亲们看笑话，那是难免的。但是，时间一长，一切都风平浪静。坏事儿变成好事儿，人，是善忘的。
只见好人好，只盼好人好，只见好人过日子，谁还惦记他这个老实蛋子呢？
他有一股冲动，想出去找到老五，狠狠揍他一顿！
可是，那是自己亲兄弟，揍一顿，又如何？
他们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啊！
想到这儿，他突然抡起拳头，狠狠的朝自己头上打了几下，嘴里发出”咦咦咦”的声音。
如果自己不打会兰，不给老五表现的机会，也许她不会这样。如果自己心疼她爱护她，也给她说说笑笑，也许老五没有机会接近她，讨好她。
可说啥想啥，没用了啊！
错过了会兰，这辈子，再找个女人，就自己家这条件，很难啊！
他走出屋子，还是决定去找找他们。
也许，是命里注定，他和会兰不是一家人。那就成全自己兄弟吧。
他走到半路上，听见前面有脚步声。他大声喊:
爹，娘，会兰和老五找到了吗？
娘应了一声:老三，找到了，回来了。
一家人急匆匆回到家，老五和会兰狼狈不堪，看上去很疲惫。
原来，他俩走到公路上，没有一辆车可以带他们跑出去。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公共汽车，他们拦住了，要上车。
上去以后，车子启动了，就在俩人以为可以去远方了的时候，人家要车票，他俩傻眼了。
从地里直接偷跑出来，哪里会带钱？再说了，自己家里，都是娘当家，其他人平常几乎不拿钱。
没办法，他俩没钱，人家司机把车停住，赶他们下车了。
他俩坐在路边，抱在一起，好半天才商量咋办。
身上没带一分钱，能去哪里？
就是出去了，人生地不熟，咋生活？
外面没有一个亲人啊！
还有，会兰娘还在家里，他们这一走，她咋可能还呆在那儿？那不是把她也给害苦了？
她咋面对正武一家人？
会兰哭起来，俩人太冲动了，只顾自己，头脑一热，考虑不全啊。
她这一哭，老五心软了。他没有一点儿外出的经验，俩人出去一定会过得很苦，有可能沿街要饭啊！会兰怀着孕，咋能跟着自己吃那么大的苦，受那么大的罪？
俩人哭完了，商量好长时间，决定回去。
不回去，咋办？
回到家，给爹娘跪下，承认错误，给三哥跪下，请求原谅。要不然，恐怕一家人都怨恨他们。
就这样，俩人又站起来，走回家。
刚走没多远，听见爹娘在大声呼唤他们。会兰一下子哭了，她听到了自己亲娘带着哭音的呼唤！
这一声声的呼唤，让她一下子崩溃了。从二人相依为命，出来要饭，没有分开过啊！如果自己偷跑了，撇下她，该咋活啊！
她哭着叫了一声声:娘！娘娘娘……
可惜声音太小，娘估计没有听见，老五大声叫着爹，叫着娘。
这个世界上，唯有爹娘才是自己最亲最疼的人。
回到家，一进门，俩人”扑通”一声，给爹娘跪下，给三哥跪下。
正武爹娘赶紧拉起他们，爹说:憨子，您俩跑出去，身上没拿一分钱，不饿死人？！
啥大不了里事儿，离家出走？
这让一家人还活不活了？让我咋出去见人？
娘说:起来，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赶紧给你们办事儿。
爹娘开腔了，俩人还不起来，这是咋回事儿？
俩人看着三哥，请求他的原谅，老五开口说:
三哥，你不原谅，我们不起来。俺俩对不起你，这辈子，我做牛马都对你好。会兰俺俩商量好了，你要是娶不到老婆，俺俩的孩子给你养老送终。
话说到这份上，正武还能说什么？
他过来拉起老五，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了。
在最近的一个好日子里，爹娘给会兰和老五成亲了。
亲戚朋友都来了，街坊邻居该来的也都来了。
很多人同情正武，说他老实，没本事，自己老婆被兄弟捷足先登了。
他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唉，老实人，到啥时候，都吃亏啊！
6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了。
正武在家里，感觉很别扭。最西边的那间房子，他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当初，那是爹娘给自己准备的婚房，没想到，如今，老五住进去了。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正武总是端一碗饭，就出去，他坐在离大门口更远的一棵老柳树下。
他把树根处，嶝了一个小石桌子，一个石凳子。那成了他一个人专属的地方，别人很少过去。
有时候，老五叫他三哥，他只是抬抬眼睛看着他，并不开口，不说一个字，停在那儿，等他说干啥。
会兰不跟他说啥话，只是远远的看看他，也没有叫过他三哥。
爹娘还是跟以前一样，有时候娘会说:
老三，别着急，我给你算过卦了，人家说你晚婚。遇可住了，娘给你再找个好的。
他知道这是娘安慰的话，不多说啥。娘说的晚婚，啥年纪才算是晚婚呢？
村里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侄子在远方发财了，回来给他盖了三间新房子，隔壁村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俩孩子嫁过来了。
他算是晚婚吧？
自己能等到啥时候？
不会也是老了的时候吧？可谁给自己创造那三间新房一个四合小院的条件呢？
他实在想出去，逃离这个家的地方了。可是，女人，不是那么好找的啊。
谁知道，到了来年春上，正武的好事儿就来了。
那天，他在地里翻沟，准备栽烟。抡起锄头正干的起劲儿，远方的一个表叔在地头儿叫他:
正武，快点儿回家，你娘叫你里。
这晌不拉夜的，不逢年过节，表叔来干啥？
不会是他家修房盖屋，让身强力壮的他去帮忙吧？
他扛起锄头，往地边走去。
刚走到家门口，娘笑容满面的说:老三，你的好事儿来了！
走，快点儿，别磨蹭了，快回家。
到屋里，表叔坐下来，笑着对他说:
正武，给你说个媳妇中不中？高不高兴？
正武一听，一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这是他久违的笑啊！
娘看他笑了，满心欢喜的说:你听听你表叔咋说，就是对方有点儿不是太合心意。
他一听，说:啥不合心意？只要人家愿意，长得高低胖瘦，黑的白的，我都不嫌弃！只要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就中。
表叔看看他，又看看他娘说:
正武，那她要是带几个孩子呢？
正武愣了一下，饱了一下嘴，看看娘说:中！带孩子也中，只要人家愿意，俺就愿意。
那让你去倒插门呢？表叔问。
正武一听，正合他意啊！自从老五和会兰一起逃跑的那个晚上开始，他就不想呆在家里了。
他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一个锅里刷稀稠，脸面上过不去，心里别扭，总是感到很尴尬不说，还要遭受别人的闲话。
倒插门，去人家家里，眼不见心不烦，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啥也不想了。
想到这儿，他当即答应。
要知道，很多男人都不愿意倒插门啊！自己家里条件实在太差了，没有办法了，才出去给人家家里当女婿。
上门女婿要遭受很多不公平的待遇，这谁都知道。
村子东头的一个上门女婿，老丈母娘把他日闹的不像个人，骂他猪脑子，狗都不如，他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甚至有一次，那个老太婆拿着拐棍儿，走到大街上敲他。而他呢？
只有跑的份，一个字都不能说，看上去窝囊死了。
平时，在大街上，他从来不吸烟，也不伸手接任何人递过来的烟卷儿。其实，也很少人给他递烟，他可怜，又无奈，又被人看不起。
娘心疼他说:老三，你想好，这门亲，娘也不是很愿意。
她是个寡妇不说，还有两个男娃儿，一个妮儿，还有一个婆婆，负担很大。你去了，人家是揭你的力气，让你挑重担啊！
还有，她比你大六岁，再生孩子的可能性很小。没有自己的孩子，总是不好。将来你老了，人家孩子长大了，嫌弃你了，咋办？
这些，娘都考虑了，不得不说给你，好好想想。愿不愿意跟你，你爹俺俩不做主。
正武听了，理解娘，但是，为了离开这个让他感觉不舒服的地方，他坚决的答应。
就这样，表叔说的这门亲事，成了。
双方一见面，都很满意。人高马大，身体健康的正武，深受那个女人的喜欢。
找个这样的男人，一家人的天，又给顶起来了。
半个月后，正武收拾打扮了一番，去到了人家家里。
临走时候，娘用红布给他封了一个红包。
7
正武的老婆叫玉茹，她的大儿子叫大武，小儿子叫小武，闺女是最小的，叫妮儿。
两个孩子的名字中的一个字，跟正武的重复了，并且大的叫大武，你说说，这成一家人了，咋叫？
玉茹特别喜欢正武，就决定给两个儿子改名儿。
她这一决定不打紧，让一家人别扭了多天。
大武今年都16岁了，小武10岁，在村里，在学校，都叫开了，名字是他们的记号，这要是一改，人家都笑话的。以后，让他们出去，咋抬头面对众人？
总不能给人家解释说，跟后爹的名儿重复了，才改的吧？
因此，几个孩子都不搭理正武了。
开始，正武不知道咋回事儿，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儿，让他知道了原因。
他刚来的时候，玉茹让三个孩子都叫他叔，他们也都叫了。并且，都表示接受他，喜欢他。
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吃饭，大武小武都去盛饭，都给正武端饭。并且还坐在他跟前，给他讲学校里发生的故事。看上去，很温暖。
正武也学会了扎头发辫子，给五岁的妮儿梳头。以前，他从来没有干过这事儿，现在也学的手巧了。
妮儿在他怀里睡觉，也给他拿零食儿吃。姊妹三个和他关系相处的越来越好。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儿，大武小武突然对他不理不睬，冷若冰霜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妮儿也突然不让他抱了，甚至也不叫他叔，也不给他零食儿，还对他瞪眼睛。
这是为啥？
他赶集的时候，特地给三个孩子买了糖块、瓜子、面包，回去哄哄他们，讨好他们。
他进门看见妮儿，走过去递给她。这闺女到底还是小，嘴馋，一看见美食儿，怯怯的看看正武，一副想吃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他给孩子把面包皮剥去，递过去说:妮儿，吃吧，又软又香又甜。
妮儿慢慢伸出手，接过来，咬了一口，没几下，一个被她干掉了。正武又给她剥了一个，她接过去，悄悄的说:
叔，我给你说，俺哥为啥不理你，他们也不让我搭理你。
俺娘非得让他们改名儿，说是给你的名儿重了，怕人家笑话。
妮儿的话，让正武明白了。怪不得几个孩子都不搭理自己呢， 原来是这样。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正武悄悄给玉茹说:
别为难孩子给他们改名儿了，他们小。再说，我没来之前，他们就是这个名儿了，你给一改，让他们出去咋说？
人家笑话他，还会说我这个后爹不好，逼孩子了。
玉茹听着也是，孩子的名字，毕竟从小就是，叫惯了。猛一改，他们没面子。总不能给大家说，后老爹是这个名儿，自己得改吧？
俩人一商量，算了，名字就是一个人的记号，有人叫，有人答应就行。
第二天，吃饭时候，玉茹给俩儿子说了，正武不让改名的事儿。并且告诉他们，改名儿是她的主意，与他们后爹无关。
大武小武不好意思起来，齐壮壮站起来给正武道歉。一家人又融洽起来。
家里唯一不和谐的，就是玉茹的婆婆。
她不想儿媳妇再嫁人，更不想让她招个上门女婿。可是，家里没个男人，玉茹的日子咋过？
要知道，三个孩子的负担，不轻松啊！
再说，地里的重体力活儿，没个男人支撑、和干，玉茹的肩膀，承担不起来。
因为她二婚，婆媳俩人闹了几年的矛盾。
这个婆婆，儿子在的时候，都不是省油的灯，没了儿子，她实在是生气又无奈。
有时候，她偷偷跑儿子坟头放声哭一场。儿子也是她的精神支柱啊！
为了不让儿媳妇二婚，每天，她也是起明就下地干，晌午错了才回家。她以为，自己多干一些，就能顶上儿子在时，干的活儿了，那咋可能呢？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儿，她感觉一家人没个男人实在不行，才松口让玉茹再婚，但是，还提出了她的硬性条件。
8
秋收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很忙碌。
玉茹看着几亩地的玉米，那又长又粗的玉米棒子，没有让玉茹多么喜悦。
她叹口气，摇摇头。人家有男人的家里，都是男人早早下地了，女人在家里做饭，照顾孩子。然后，再下地去。
她呢？天不亮就起来了。先给孩子做饭，然后舍急八荒的吃一碗，一手拿着烙馍吃着，一手拉着架子车下地。
要是男人还在，这架子车的盘带，就不会被她放在瘦弱的肩膀上。
车把上挂了一壶饭菜，还有烙馍，那是给婆婆拿的。天擦擦亮，她就下地去了。
两个女人，把这一大块儿地的玉米掰了，比较容易。可是，全部拉回家，那是需要大力气的。要是男人还在，她上啥愁？
主要是从地里拉出来，玉米杆儿长在那儿，都得砍掉，然后都得放在一边，腾开一条南北通道，好拉车子。没有力气的女人，把玉米棒子拉出地块儿，根艰难。
空车好走，如果装一车子玉米棒子，两个车轮子就会陷进去很深。男人体壮如牛，浑身都是劲，把盘带往肩膀上一放，脚一蹬，一使劲，车轮就往前走了。
可女人，细胳膊细腿儿，没有大力气，咋可能啊！
婆婆已经掰了一趟了，玉茹叫她到地头儿吃饭，自己开始掰玉米。
谁知道，老天爷不凑巧。玉米刚刚掰完，天空竟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这下子，玉茹和婆婆一下子慌了。
要知道，玉米棒子一被雨淋，就会发霉，到时候，卖给谁？喂畜生也不好啊！
还有，这虚腾腾的土地，如果一下雨，架子车咋拉出去玉米棒子啊！
她俩连儿里武里，赶紧往车子上装玉米。
装了半车儿，不敢装了。
因为装满了，俩人没本事弄出地块儿。就是用上浑身吃奶的劲，也不可能把一车子玉米拉出去，找谁帮忙都不可能。
大忙天，所有人都在忙，谁能顾得上谁呢？
她俩好不容易把半车玉米用力拉出地块儿，然后用荆篮儿，一篮儿一篮儿把玉米，从地里往地头儿的架子车上擓。
终于装满了车子，玉茹拉起车子，婆婆在后面推着，往家里赶。
天上的雨，沥沥淅淅，下的并不大。路上很多人，都在往家里急匆匆的拉玉米。
这时候，收秋就像打仗一样，村里没有闲人，到嘴里的粮食，不能扔了，大家都急，自家地里的玉米拉不回家，根本不会帮别人干。
自己地里不管，人家地里打破锣的景象，不会出现。
这样拉了一半的时候，雨越下越大了。
玉茹跟婆婆装了半车子玉米，无论怎样用力，也拉不出地块儿。那车轮陷进泥土里，动都不动！
没办法，俩人只好把车子上的玉米卸下来一些。然后，再拉车子。终于把车子拉出了地块儿。
突然，玉茹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她太作难了啊！一边哭，嘴里一边大声叫着:
狗剩，狗剩，你子没良心货！你兔孙撒手走了，叫老娘搁这儿作难里啊！
狗剩啊狗剩，你子孬孙货，有本事你回来帮帮俺啊！
她一遍又一遍，大声的呼叫着男人，大声的骂着男人。
婆婆站在那儿，也落泪了。没了男人的女人，太吃苦太作难太无可奈何了啊！
看看玉茹，脸上的雨水、汗水、泪水，交织在一起，多么让人心疼啊！
她心里也不得劲，儿子没了，她不想失去孙子孙女，不想儿媳妇走一步，不想失去温馨温暖热闹的家庭氛围！
如果玉茹走了，孩子们肯定走。因为，她一天天老了，没有能力照顾他们了。
那，一家人不是零散了？家里不是冷清了？这日子还有啥过头儿？
所以，她坚决反对玉茹再走一步。为此，俩人矛盾了几年。
玉茹一直隐忍着，因为孩子们都小，看着他们，她也不想为难孩子们。
再找个男人，是容易的吗？
三个孩子啊！很多男人，一听她三个孩子，不会娶她的。他们都明白，娶了她，一辈子不消停，给别人养孩子，不值顾。白忙活大半辈子，也就是老人说的，填坑了。
她偷偷相了好几个男人，人，愣中了，可一听她带三个孩子，都摇摇头。
人家表示，要是两个闺女，或者三个闺女都行，有俩儿子，盖房子娶媳妇，那是掏腰劲的事儿，太不容易了！
婆婆不同意，也知道她有外心了。但是，她心里明白，挡不住啊！
经过收玉米，她亲自对媳妇说:茹，娘对不住你，该走，你就走一步吧。
不过，娘有几个条件，你得答应。
玉茹听婆婆主动松口，点了点头，眼角滚出了泪珠。
9
茹为了再婚，婆婆提出所有的条件，她都会答应。
尽管之前，婆婆强势，对自己不是太好。但是，她理解，一个女人，没了老伴儿，没了儿子的痛苦。
婆婆只有狗剩一个儿子，一心为儿子好，即便以前强势不讲理，甚至当个母老虎，都是希望一家子吃好喝好穿暖。这点儿，毋容置疑。
婆婆见她点头，对玉茹是非常的高看。之前，她虽然有些笨，甚至不是那么的精明，但是，不问老婆子提出啥条件就答应，仅凭这一点，她就感激。
儿子在的时候，她挑唆他收拾媳妇，让他不要怕老婆，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儿，男人生来就是要听爹娘的话，对他们孝顺，给他们养老送终。百善孝为先，天经地义！
狗剩从来听她的，唯她是从。媳妇从来不敢说二话。那次，因为她回娘家，拿了婆婆的礼物，他一巴掌把玉茹打倒在地。
从那之后，这玉茹那怕回娘家空手，也不拿老婆子的东西。
狗剩是二杆子脾气，其实，待玉茹也不错。只是在两个女人之间选择的话，他永远选择娘。
他对别人说，媳妇是外人，没了再找，大不了打光棍儿。娘只有一个，没了就再也没了。
幸亏玉茹心好心宽，想的开，不跟他计较，只要孩子好，一家人外待她，都是小事儿。婆婆待几个孩子，那是滴不溜溜的亲。
这婆子尽管不太待见媳妇，但是，对孙子那可是一流的好。还有，她教孩子要听娘的话，世界上最亲的就是爹和娘了。待娘不好的人，那是猪狗不如，天地不容。这话，这样的教育，让孩子感恩孝顺，是正能量的。
有一次，大武给他娘犟嘴，她听见了，拿起小鞭子，过去厉害起来，狠狠的批孙子:
大武，给娘道歉！她说的对，也是对！不对，也是对！
记住，娘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
大武怕奶奶的小鞭子，她抽羊的时候，打得它们乱叫乱跳。
孩子给娘道歉吧，还必须跪下。说这是让他长记性。再个，杀鸡骇猴，其他俩孩子不敢这样了。
说实话，婆婆收拾孩子，还是有一套的。她说:孩子不能诳打。没错的时候，不能吓唬理撂他。抓住错，一次让他买够，狠狠收拾一次，让他服气，让他再也不敢了。
孩子，是吓大的，不是打大的。
真佩服老婆子这一套！
你还别说，家里的大人孩子对婆婆，都有那么怕几分。
玉茹没有问婆婆提出的啥条件，她自己说了。
玉茹，不是老婆子我心狠，没办法，只有这样，咱们大家都好。
我提出的条件很简单，说难，一点儿也不难，娘相信，你能做到。
一，你不准嫁出去。找个男人上门。只要你愣中，娶进咱家，就是我里孩儿，放心，我待他就像待狗剩一样。
二，男人来了叫我娘。这个必须的，因为我把他当自己的孩儿看待，他也得把我当亲娘一样叫。
三，将来他披麻戴孝，给我养老送终。
这三个条件答应了，随你，否则，咱们生气的在后头。
我是泼辣货，老了也不让你！
要是你非得嫁人，仨孩子一个也带不走。我就是要饭吃，也一定把他们养活大！
玉茹一听，婆婆提出来的条件，不过分，一点儿也不过分，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刚好有人给她介绍正武。逢上正武急着离开那个让他伤心尴尬的家，不讲条件，点头答应，随后就嫁进来了。
就这样，他们凑成了一家人。
正武管玉茹婆婆叫娘，跟叫自己娘一样亲。可他不知道，老婆子对他还是不放心，故意刁难了他。
10
正武来了玉茹家之后，日子倒也平安。还可以说是很滋润的。
玉茹把他当亲人看待，因为她需要这个强壮的男人，给她干重活儿，替她流汗，给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
娘对后爹好了，三个孩子不敢吭声，表现自然也不错。小孩子眼睛是明亮的，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正武每天起来都是手脚不停。忙完地里忙家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下雨天，小武上学去，怕他摔倒了，正武不忙活，背着他送他。放学回来还帮助他讲题，帮他洗澡。
特别让兄弟俩感动的是，那天晚上看电影发生的事儿。
村子南头儿演电影，喝罢了汤，父子三人一起去了。
到了那儿，三个人走散了。
正武牵着小武的手，走进场子里，人太多了，他叫大武跟紧一点儿，别乱跑。
叫了两声，没人答应，扭头一看，大武没影儿了。
正武想，大武大了，这又没出村，看完电影就回去了。想到这儿，他也没太在意，就站在那儿，把小武背肩膀上，看起来。
就是他这个粗心，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地道战》，老电影，百看不厌！大多数人，看着，嘴里津津有味的说着下面的情节。
对于打鬼子，打死鬼子，说起来，大伙儿都是开心的。
突然，在离正武不远的地方，热闹 起来。
小武对正武说:叔，是哥的声音。
正武一听，赶紧背着小武往那地方挤。
在一棵树下，确实是大武的声音在哪儿热闹，是跟另外一个孩子吵架。
正武赶紧挤，怕孩子们打架。这个嘴上没毛儿的小子，头脑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起来，手重，无论打着谁，都一个村里，不好。
要么花钱，要么受罪，都不划算。
他挤过去，看见大武跟和他差不多的男孩儿热火。只见对方男孩儿的爹也过去了，帮助他的儿子跟大武吵。
这可不对劲！孩子们吵架，大人只有劝说的份，哪能火上浇油？！
正武赶紧过去，把大武拉到自己身后说:
大武，咱先不说话。
没想到，他不让大武说，对方男人操起来。他指着正武说:
你算老几？不就是他后爹？！吃里不少，管里宽！
正武一听，说:我是他后爹，他是俺里亲孩儿。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热火，咋弄？你能拉住俺孩儿打一顿？
正武个头儿大，那个男人个头小，听正武一说，他嘴巴停下来。正武问明情况，原来大武爬到树上看电影，那个男孩儿也爬到树上。
俩人一上一下，那个男孩儿往下吐吐沫，正武不让他吐。说下面有人，要是吐人家身上了，不得劲，弄不好又是吵架里门。
没想到，那个男孩儿捣蛋，他竟然说:
吐谁身上谁骚气，要是兑架儿了，我就说是你吐里。
大武一听当然不愿意，俩人在树上吵架，最后，都从上面下来，越吵越厉害，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正武一听，兑那个男孩儿和他爹:
你们不在理，还热火，要不，让大家都评评。如果要是想打架，您爷俩儿，今黑谁敢碰俺孩儿一下，我给放不下！
大武，过来！
说完，他把大武拉到前面，然后对大家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
当人，就讲理，大家评评理，要是俺孩儿没理，现在俺爷仨给他赔礼道歉！
要是你们没理，您孩儿给俺大武赔礼道歉！
他指着那个男人说。
围了一圈儿的人，都说，那个男孩儿没有理，欺负人。不怕谁厉害，厉害得讲理，否则就是模糊呫。谁也看不起他，今后咋搁乡亲们跟前混？
大家乱叨嗑那对父子，没办法，那个男人让自己孩儿给大武鞠躬、赔礼、道歉。
电影散场儿了，父子三个人回来的路上，都不说话。小武趴在正武脊背上，两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把头扁在后爹肩膀上，很舒坦很幸福很温暖的样子。
突然，大武开口了:
爹，让我背会儿小武，你使慌了。
正武一怔，他听到孩子叫他爹了！
这一个字眼儿，让他心头一热，停下脚步立在那儿，怔怔的看着大武。
他心里激动啊！得到孩子的认可，是他最大的心愿。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孩子主动叫他爹，还主动背小武，心疼他，心里高兴啊！
他冲大武摇摇头，语气开心的说:没事儿，孩儿，我不使慌。咱赶紧回家吧。
晚上躺床上，她把大武改口见他爹的事儿，说给了玉茹听。
然后说:玉茹，这三个，都是我的亲孩子，我是他们的亲爹。一定把他们养大成人，将来老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咱俩也有指望，有个好归宿。
玉茹说:正武，你是个好人！遇见你，我这辈子太幸运，太有福气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他们将来都给你养老送终！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谁知道，人生前面的路是黑的，谁能有个早知道？
世事难料啊！
11
那天中午，玉茹做中了饭菜，让小武去叫正武吃。
孩子高兴的跑到大门口，对坐在石凳子上休息的正武喊:
爹，俺娘饭做好了，叫你回去吃里。
正武高兴的答应了一声。赶紧站起来去灶屋里。
刚好老婆子从院子里出来，听到小武的话，她赶紧朝孩子摆手，让他过来。
走进奶奶的里屋，小武就被奶奶训斥起来:
小武，刚才你叫那个男人啥？！
我听见你叫他爹，是不是？！
谁让你叫的？！
小武说:俺哥跟妮儿，都叫他爹里。
老婆子一听，眼一瞪说:小武，是你娘让叫的，还是他让叫的？！
你哥和妮儿，跟你都不懂里话儿！小孩子家，知道啥？…
那爹可不是随便叫里！你不知道前几年，您爹死了？老坟里有个土堆里，埋的就是您爹。
以后，可不准瞎胡乱叫，一个人只有一个爹！哪有俩爹？！说出去不让人笑话？！鞥！
记住没有？！
去，给你哥和妮儿说说，以后不准叫他爹。叫声叔都中了！
小武翻翻眼，其实，平常他并不是很稀罕奶奶，因为她总是挑酿的毛病，对娘说话总是不客气。
奶，俺娘没叫俺仨叫他爹，俺叔也没有让叫他爹，是俺仨自己想叫里。
他待俺仨可亲可好了，比俺亲爹都亲，从来舍不得打俺们一下，也不批评俺，好吃的都给俺仨分。出去还保护俺们。
小武的话，让老太婆心里不舒服。她说:
小武，你们都是小孩子家，知道啥？！
他不批你才是不亲里！俗话说，打是爱，骂是亲，不打不骂不沾心。
他来咱家，就是个下力货，就是给咱家干活儿里，就是咱家里老长工。
他是表面亲您里，心里不好！哪儿会有您爹亲！
以后，不准叫他爹，我要是再听见你们几个叫，我用大针把嘴都给你们缝上！
记住没有？！
回头，我把您哥和妮儿，都叫过来，都给交代一下，谁不听话，就是对您爹不尊重！晚上做梦，让他捏住您几个里鼻子！
唉，一家碰上这样一个不讲理不明事理的老人，让人头疼。过不安生，过不顺当，过不安心啊。
大武放学回来，小武把奶奶的话跟他学了一遍，然后，把小妹叫到一边，三个人商量，这事儿咋办。
这刚开始叫正武爹，要是不叫了，感觉对不住后爹啊。
咋办？
还有，小武问哥:老长工是啥意思？
大武说:就是仆人，给地主老财家捣杂干活儿的人。解放前，就是下人。
小武一听，明白了。奶奶高高在上，把爹当作下人看待。真是少见！爹每天那样辛苦，她居然小看他。
大武说:奶奶老了，也是不能得罪的，她也是为这个家操心，再说，待咱们那是真心实意。
小时候，奶奶经常抱着咱们睡觉，一口饭一口菜的喂养咱们长大，不能让她伤心和失望。
正武虽然不是咱亲爹，但是，待咱仨真的一心一意。况且他每天帮娘干那么多活儿，娘轻闲了很多啊。要不是他，娘得累死。
他们两个都不能得罪，得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小武说:哥，你看这样行不行？奶奶在的时候，咱们不叫，她不在时候，咱们叫。
平常，咱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防着奶奶不就行了？
大武一听，这个方法不错！咱们就这样吧。
妮儿说:哥，咱们给娘说一声，跟她商量一下。要不然，咱们不防被奶奶听到了，娘也能解释一下，缓解一下。
三个孩子意见统一，一起找娘，悄悄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玉茹一听，笑了笑，她心里高兴，孩子们长大了，懂事儿了，会思考问题了。
正武得到孩子们的认可，是他平常真心实意做到的，他完全是出于真心，这点儿毋容置疑。孩子们感受到了他的爱和温暖，所以，自己没开口，他仨商量自己改口叫爹的。
现在，又怕奶奶生气，来跟自己商量，这是顾及亲情。奶奶也是爱他们的，也是真心实意的爱。她赞同他们仨的意见。
背着奶奶叫正武爹，当着奶奶面叫叔，两个人都顾及。目前，她感觉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几个人就暂时这样说了，也开始这样做。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儿，老太婆也同意孩子们叫正武爹了。
12
那天中午，天气有些闷热。
坐在那儿，手拿着芭蕉扇，不停的呼扇，也感觉不凉快。
扇扇子的速度，一下紧接一下，稍微慢一点儿，就感觉汗要上头了。
屋子里闷热，院子的树荫下也不凉快，老婆子一手掂着靠背椅子，一手摇着扇子，走出大门口，坐在对面的一棵树下。
这天气，要是不下雨，你刮刮风也中啊！总不能把人热死啊！
她坐下来，嘴里嘟囔着。一会儿，正武用洗脸盆端过来一盆刚从压井水管里接的井拔凉水。
娘，你洗一下吧，凉快一些。正武叫着她。
老婆子不咸不淡的说:中，你搁那儿吧。
她从内心里不待见正武，但是，正武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跟她计较，至始至终一个态度，都是对她尊重，并且一直很亲的叫她娘。
她也是没办法，自己儿子没了，媳妇给找个儿子，好歹有人帮着下力，凑合着过吧。
在平常的日子里，正武很少回家看看自己的爹娘。在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想娘的。他知道，家里没有他，爹娘都会和以前一样的过。他知道，爹娘永远都是爱他的，希望他过得好。
临走之前，娘就交代他了:
正武，去了好好过日子。她的婆婆就是你的娘，一定好好孝顺。不要担心我们，我们有吃有喝，饿不着，日子都是这样过。你平安、你如意，你日子顺当，比啥都强。
别管俺们，你算是嫁过去了，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别想俺们。
正武知道，这一条倒插门的路，不是那么好走，委屈受气，是少不了的。但是，为了离开家，没有啥克服不了的。
自己有的是力气，嘴巴甜一丁点儿，叫老婆子娘，其他时候，少说话。手脚勤快一些，多干活儿，不算啥。
他明白，人家要他去，是愣中自己的好身体有力气，要不然，人家要他干啥？
那天晚上，他突然梦见爹了。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瘦骨嶙峋的样子。手里拿着锄头，弯腰驼背在玉米地里锄草。上身光着，戴一顶破草帽，脊背上的汗珠顺着脊梁沟儿往下流，下面穿的裤子，都被汗水湿透了。
醒来，他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到天亮，闭上眼睛就是父亲的样子，他决定，今天回家看看爹娘。心里感觉，有些不放心。
无缘无故的梦见亲人，肯定有啥事儿发生。
他起来就对玉茹说:俺今天回家看看爹娘，想他们了。
玉茹一笑说:中！要不，咱俩一起回去？
正武说:不用了，咱娘在家，你得伺候她，都走了，她不习惯，又该心生不满，要是为这生气了，搁不住。
他这一说，玉茹没有坚持。其实她心里也想跟正武一起回去，就怕婆婆胡搅蛮缠，挑自己毛病，惹事端。她老了，不服老，一点儿也不吃亏。
家里好吃的都留给她，生怕哪点做不好，她不愿意，说她两口待她不好。
算了，正武自己回家吧。家里刚好有东西，让正武给带上，回家看爹娘，总不能让他空手回吧？
再给他几个钱，让他给爹娘，让老人放心，儿子在这儿过得很好，不用操心。
谁知道，一点儿考虑不周，家里又生气了！
那老婆子早早吃过饭坐在大门口，正武吃了饭，推车出门，车上带的礼物，玉茹捆绑好了，老婆子一看，就问:
武，你弄啥去里？
正武对她笑笑说:娘，我回俺家看看爹娘。
那老婆子眼睛一瞪，说:
这晌不拉夜的，不逢年不过节，嫁过来的人，你爹娘泼出去的水，看啥看？！
那东西，我还搁那儿吃里。
说完，站起来，走到车子跟前，用手开始解那捆一箱饼干的绳儿。
正武看着，轻微摇摇头，把车子扎好，对她说:
娘，我来。
这时候，玉茹也出来了。她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没啥说啊！其实，自己应该多给正武一点钱，让他自己去外面买东西。她没有考虑周全，惹婆婆不满意。
这婆婆就是这么强势，从她嫁过来那天，老婆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儿子必须听她的，否则，她巴掌就甩上去了。老头子必须听她的，否则她就大呼小叫了。为了安稳过日子，一家人都不反抗她，她骄横惯了，养成习惯了。
唉，遇上这样的婆婆，是她的不幸，也算是有幸。
咋说呢？
不幸，是这个家，只有老婆子说了算。有幸，是家里所有的事儿，她当家做主，那强势劲儿，街上没人敢欺负他们一家人。
轻则，老婆子破口大骂，一手拿着破脸盆，一手拿着棍子，在街上吆喝。撒泼打滚，出名的人物，村里给她起个外号，叫咕噜蜂、惹不起、不好惹。
重则，拿起棍子跟人家拼命。
所以，家里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玉茹从不抛头露面，跟人家说事儿。逢着她家的事儿，队长都得让三分。
玉茹接过来正武的东西，自己掂回屋里，也不看婆婆，一个字都没有说。
幸亏，狗剩走了，老婆子主动交权不当家了，要不然，今天正武回家，恐怕身上带不走一分钱。
正武回家，买了一些糖果零食儿，有孩子们，都跑到跟前了，啥也没有，说不过去啊。
剩下的几个钱，不多，都给爹娘吧。
13
老婆子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打年轻时候开始，她就没生过啥大病。
在街坊邻居、乡亲们眼里，她很刚强，就是个铁橛子。
人家厉害，但是不服人家的干劲儿不行。
她也认为，自己就是钢铁战士，永远击不中打不垮。身体好，胃口也好，在日常生活中，她从不挑食儿。只要能吃的东西，从不嫌弃。
有人问她:老婆子，你都不吃啥？
她笑笑说:只要能入口，没有不吃的东西。
人家笑了:真的吗？这世界上就没有你不吃的？
她笑笑说:当然了！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的，都吃。
她顿了一下说:但是，有俩样儿，我是不吃的。
人家问:是啥？
她抿嘴一笑，大腔大口的说:屎和尿！
她话一出嘴，让那个人笑的前俯后仰。这个故事在村里广泛流传。
这个铁橛子老婆儿，自以为活到九十九没问题。老头子早早的走了，很多人都说，男人把阳寿都给了她，她一定能健康长寿的。
平常，别人感冒了，必须去诊所里花俩钱，要不然太难受了！
而她呢？
像这种病儿，根本就不是病儿，就是小儿科。躺床上歇歇那种事儿，她根本不会去做。该干啥干啥。
拿起锄头，下地里找活儿干。那怕是流眼泪打喷嚏，她也是手脚不停，在地里打破锣。
一出汗，浑身出透汗，头发最好湿了，衣服湿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把身体里的病菌通过汗水，排出来就好了。
有人说她，十年八辈子也不进医院，不和医生打交道，有福。
她泼辣，有时候死不讲理，很多人拿她没办法。因为分地时候，队长给她家少分了一尺宽，她是胡搅蛮缠，非得让在别处给她补双倍的地，要不然，她那股不是人的样子，大早上，天天去大队部里闹，谁拿她也没办法。
用她的话说，自己男人就是个窝囊人，自己要是不出面，不厉害，一家人还不被人家欺负死！
儿子结婚，她不同意，谁也没办法。
有人给狗剩说个皮肤很白的齐正姑娘，老头子和儿子都同意，她硬是不同意。
说那皮肤，日头都不敢晒，咋能是庄稼人使的媳妇儿？
强势的她硬是逼儿子不同意，玉茹是她楞中的。第一次见，她就看中了。
玉茹说话不快，有点儿老面蛋儿，这样的人，脾气好，将来不生气。还有，玉茹稍微胖一些，皮肤黑一点儿，关键是屁股头儿大，是生儿子的好身材。
她的老眼光，真的很独到，玉茹娶过来后，肚子真争气！
仨孩子，可是拼命生的。特别是生老二时候，把老婆子高兴坏了。生妮儿的时候，那可是费了不少劲儿。
原本玉茹结扎了，谁知道意外怀孕了。这可是上天赐给的孩子，必须生！
东躲西藏，拼了命生了个闺女，玉茹高兴坏了。
一家人本来幸福无忧，谁知道，老天爷不长眼睛。
那天，狗剩骑车进城，明明在路边走，谁知道，开车的喝了酒，一不留神撞死了他。
唉，人有旦夕祸福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老婆子身体不会出啥毛病时候，她出事儿了。
那天下大雨，她非要去地里看看长势良好的麦子倒了没有。
真是瞎操心！真是找事儿！她以为自己还是年轻时候，身体呫着里？
没事儿找事儿！
谁知道，她刚出村子，还没走多远，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这一摔跤，可是不轻！骨折了！
没办法，正武拉她去医院看。
家里一趟趟儿，玉茹还得洗衣服做饭照看，实在走不了。正武只好在医院里伺候这个娘。
正是正武这次白天黑夜的守护，和端吃端喝，端屎端尿，不嫌弃她脏的辛苦伺候，赢得了她的心。
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啊！
从医院回到家，她对正武福气了，说话亲热了，笑脸相迎了。
她的妹妹来看她，听她一说，就说:姐，你有福气！找个正武这样的人当儿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
一，你没生人家，二，你没养人家，他能这样做，是上天眷顾你，可怜你！
她点点头说:现在我死了，也无话可说，这辈子，知足了。
14
麦子成熟的时候，玉茹和正武站在地头，高兴的乐开了花。
看着一望无际金黄色的田野，看着马上就能颗粒归仓的满地粮食，满脸堆笑。
玉茹掐一把麦穗儿，俩手对着揉搓了一下，然后，轻轻吹去麦子皮儿，对正武说:
正武，你看，颗粒饱满，今年这收成，比往年要多打几百斤没问题。
正武笑着说:等今年的秋庄稼熟了，晒干都卖了，咱得给队里说说，申请宅基地，该给大武准备婚房了。
大武明年高中就毕业了，他学习一般般，考上大学的几率很低。
玉茹和正武都没有逼他，顺其自然。
他也对娘说了，人生路有千条，不一定非得上大学。自己已经尽力而为了。也想考上大学，将来跳出农门，去大城市里工作，过让人羡慕的城市生活。
可自己不是那块儿料！
又不是不努力，学习到大半夜睡觉，早上起来就是读书。可前头学着，后头忘着，咋办？
用拳头抡自己脑袋，也记不住。自己这辈子，不该吃那门衣饭。
玉茹听孩子这样说，不为难他，就劝他:
大武，别太上愁，咱祖祖辈辈都是种庄稼的，也没饿死人。你考不上就考不上吧，回来种地，一样可以养活自己。
正武说他:大武，你尽力就行，实在不行就回来。咱这庄稼活儿，没啥学，简单！人家咋着咱咋着！
比葫芦画瓢，看着干就行。只要身体好，只要心情好，干就行了！
正武听爹娘这样说，叹口气说:我也知道您俩都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考上大学，将来过得更好。可是，这脑袋瓜子就是不争气。
正武说:没事儿，别想太多，顺着心劲尽管努力就行，也可能会出现奇迹。
你多往好地方想，也许就能行。
玉茹也笑笑，给他鼓励。到这个时候，不能给他拔气门芯，只能推着往上走。孩子的人生路，到了艰难爬坡儿的时候，不能让他松劲，但也不能逼的太紧。要不然，出了事儿咋办？
东村一个孩子，因为没有考上大学，成了神经病。他娘哭的鼻子拉台儿一样，没有一点儿办法。孩子这辈子，毁了！
很多人都摇头说，原来是一个多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变成了废人，可惜！
怪谁呢？
当初他爹逼他，让他必须考上大学，为家里争气，光宗耀祖。这下子可好了，他看着儿子疯疯傻傻的样子，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抱住头，失声痛哭。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他上高中，那怕上个小学毕业，会写自己名字，进城里，能认清男女厕所，不跑错地方，不招人打骂也行！
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啊！
正武跟玉茹商量了，明年，大武要是考不上大学，要是他想复习一年，就鼓励他。要是不复习，就回来安稳住了。
年龄也不小了，赶紧他盖所婚房，托人给他介绍个对象，将来一结婚，就完成一项任务了。以后，他的人生路，自己走吧。
割麦的时候，正武和玉茹半夜里起来就下地了。
走到地头儿，就听见有镰刀割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看来，还有更多勤快早起的人啊！
麦子抢收，就是像打仗一样。熟了，赶紧收割了，赶紧种秋庄稼。
正武把了很宽麦垄儿，他力气大，挥起镰刀来，呼呼生风，一般人都比不过他。
村里很多人都说，玉茹娶他，娶着了。
这一家子人，要是没个男人，日子实在不好过。先不说这割麦的简单的活儿，但是，得长劲，那垛麦垛，扬场，拉架子车，犁耙田地，真的不是一个女人都能干下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看不起上门来的正武，甚至有人欺负他。但是，他勤快，心眼好，自己地里活儿干完，还帮助别人，不惜力气。
那年收玉米，下雨了。他和玉茹把自己地里玉米全部拉完了，又帮助村里一对老两口拉完了玉米。
他这一帮忙，一下子把人家感动得逢人就说正武能干，心事好。
他平常还帮助村里的两个五保户挑水。别人说他啥，从不反犟，只是笑笑。有人讽刺恶心言语伤害他，他也从不还嘴。
后来，他的所作所为，赢得了大家的好评。有人背后再说他坏话，或者当面对他不敬，那些老头儿老婆子都不依了。
好人，就得受到大家的尊重。他是村里人公认的好男人！
玉茹自己也说，这辈子有福气，二婚遇上正武这样的好人，是自己上辈子修了一千年，才积来的。
她没事儿的时候，就教自己的孩子，将来一定好好孝顺正武。没有他，就没有一家人的平静、安定、舒适的日子。
她说是这样说，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恩和感谢，但是，孩子还小，长大了以后，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啊！
15
大武没有如愿以偿的考上大学，也不想再复习了。
他说，学习太难了！
只有奶奶苦口婆心的劝他:
大武，你上吧，学习学习不亏！你爹娘现在有能力供你上，一旦考上大学，将来就是不再弯腰驼背下苦力了。
要是不上了，你就得扛起锄头下地，就得汗流浃背的干啊！
大武说:奶奶，这个道理我都懂。关键，我考的分数太低了，就是复习一年，也不行，再复习的话，我就成学生种了！
我感觉下地干活儿比坐在教室里轻松，心情好多了。这辈子，我就是打坷垃里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
强求不来。
奶奶摇摇头，玉茹听见了，没有再劝他，正武也没有开口。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不是别人能左右得了的。他会思考人生问题了，那些大道理，哪个他不心知肚明？
再说下去，他心烦。也许真的像他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吧。顺其自然吧，人活着，只要干，就能有碗饭吃。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他的人生，十九岁，决定不再上学了，就是一个大的转折点，是人生的一个里程碑。
学校的教室里，从此与他永远分开了！操场上，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身影！人生高考的赛场上，与他再也无缘了。
他微笑着拿过锄头，扛在肩上，二武看见对他说:
哥，你一辈子就这样了？
感觉你太可惜了！
人生就这样了，感觉没有意思。你为啥不再拼一把？
试试又不费啥？
大武说:老弟，咱家上大学的希望，寄托到你身上了，加油！
我呢？
回来种地，多打粮食，多卖钱，供你上大学！将来，你考到北京上海，任意一所大学，那怕就是考上国外的，出国上学，我也竭尽全力支持你！
二武笑了:你不娶老婆，不生孩子，不养活一大家子啊？
大武说:你放心！为了你，哥哥这辈子不娶老婆，不结婚不生孩子！
你只要上，我全力以赴供一心为你！
你上去了，光宗耀祖，我脸上也贴金！你完成了我的心愿，我也帮光。
将来你赚大钱了，是不是也会帮助我啊？
到那时候，我还愁啥愁？
娶妻生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俩兄弟的话，让玉茹和正武听到，笑了笑。他们的感情，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家里形势是一片大好啊！
以前，利用上学空闲的时候，大武二武都帮助爹娘干活儿。但是，那干的时间毕竟有限。
现在，每天都重复干农活儿，正武想着，时间一长，可能会烦了，嫌弃农活儿累死人，会回心转意。
在自己老家就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他学习差不多，脑瓜子也灵泛，高二下半期，思想跑毛了。
班里一个女生给他写情书，一封，两封，把他拉下水了。
俩人一谈恋爱，耽误了学习。
结果，考大学差几十分。一家人都很失望，要知道，从小他就是爹娘的骄傲，这下来，有些可惜，也有些丢人。
舅舅出了个主意，很简单，就是让他下大力流大汗，体验一下生活的不容易！
考不上大学，那个女生也不搭理他了，心灰意冷的他，初次体验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舅舅安排他走进了一家工厂的粉碎尘土的车间。在那里，每天戴着防尘面具上班，浑身都是泥土，鼻子里，口腔里，都是土腥味儿。
这累吧，苦吧，脏吧，一个月还挣不了几个钱。
每天累的像狗一样，回家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生活完全没了阳光，没了舒适，没了想象中的轻松快乐。
比起教室里学习的环境，简直就是天地之别！
一个月下来，他决定，重新复读。
这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了，并且非常认真。爹娘和舅舅的目的达到了。
他也经过一年的刻苦努力，一举成名，考上了重点大学。
正武把这个男孩儿的事儿讲给玉茹听，她明白。现在不能心疼孩子，就让他每天累死累活的干，让他体验一下不吃学习的苦，就得吃生活苦的滋味。
谁知道，大武的一番干，头脑灵活，一个月下来，居然动脑筋种地种出了名堂。
他说啥也不去学校复习了，扎根农村，发展经济，一样可以过得舒服自在！
16
大武一认真种地，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
一年种一亩地，投入多少化肥，犁耙地多少钱，浇地用多少电费，收割打种都需要投入多少资金。
他用本子列出一个条条框框，然后，请教一下爹娘，看数字上有多少出入。
这样，经过他的一番精打细算，发现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真的挣不了几个血汗钱。这样下去不行啊！得想法多挣几个啊！
祖祖辈辈的思维方式就是固化在一个模具里，不创新，凭力气吃饭。不找窍门，不想方设法，咋能多弄几个钱。
那天，他去集市上赶集，看到摊位上摆放的豆角、茄子、番茄、芹菜等等蔬菜，脑子猛然清醒。
人家都会卖菜，自己为啥不种了去卖呢？
爹说过，庄稼活儿，没啥学，人家咋着咱咋着。
对，就种蔬菜！将来卖菜！
他回到家，就跟爹娘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竟然遭到了坐在一边奶奶的反对。
大武，不是我打败你。咱村里自古以来，就没出过一个生意人，更没有人种菜发财的。
平常，大家种一些，都是自个儿吃里，吃不完也都送人了，谁卖过？
面子上过不去，为了一把菜收人家几毛钱，丢人啊！
老婆子这样一说，遭到了正武的反驳。他说:
娘，孩子有想法是对的。反正咱们自己的土地，又不掏地租，无非是投入一些力气，这没啥，让他动动脑子，动动手，锻炼锻炼也中。说不定，还能成气候呢。
玉茹心里也嘀咕，种菜卖菜，几辈子也没人干过啊。
大武说，要是大家都干了，说不定都过上好日子了。
人，得敢去尝试，干自己没有干过的事情，才能有所作为。
要是自己还像老辈们干，啥时候能住上新房，娶上媳妇儿？
玉茹想想也是，点头支持。
有爹娘的支持，大武有信心，他去集市上打听价格，然后又去问卖种子的店老板，种菜亩产多少，以及市场行情。
经过他一系列的调查，还有琢磨，一核算，感觉种菜挣钱。
正武说:大武，种菜肯定比种粮食挣钱，相对来说，投入的功也会更多。
俗话说，一亩田十亩园。
大武问爹:啥意思？
正武说:十亩庄稼地朝住一亩菜园子的投入。土地要肥沃，粪、化肥跟上，水也得跟上。
还有，有些菜得需要技术。
大武说:我问种子站了，人家可以提供一些简单的技术指导。地方不同，种的方法不同。雨水不一样，天气不一样，与产量都有关系。
还有病虫害，等等，这些都不怕，干着摸索着，经验是积累出来的。
人家说，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头上当师傅。
孩子有信心，爹娘当全力支持！
说干就干！
麦子收了以后，正武把临近机井的那块地留下来，不种玉米，也不种红薯了，专门给大武种菜。
一家人帮忙，这块地有一亩多一点，不多不少，非常适合大武种菜。
大面积种菜，可不比自家小菜园。必须得规划，计划好。
大武在地里，顶准毒辣的日头，不停的来回丈量土地，正武跟在他屁股后，听他指挥。让干啥就干啥。
豆角、番茄、黄瓜、青菜，都可以种。他咨询的种子站的人，哪些能 种，哪些不能种。
这是生茬子地，得先把底粪上足，还有复合肥。还得把地平整好。
每个小土坷垃蛋儿，一家人都细细的捏过。
正武大晌午头儿，在地里弯腰驼背，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流。
大武也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早就湿透了。
伺候土地，就像伺候孩子一样，精耕细作。真是一分辛勤，一份汗水，一分收获啊！
大武勤劳，运气好！豆角、番茄、黄瓜，长势一片大好。
开园了，开始卖菜了，一家人上愁了。
都没有做过生意，都没有卖过菜啊！平常去赶集都是花钱，现在去让人家给自己心甘情愿的掏钱，容易吗？
万事开头难！
没干过的事儿多了，很多事不都干了？
女人生孩子，开始都没生过，冒着生命危险不都生出孩子养大成人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大武先去集市上摸了行情，熟悉了价格，心里有数儿了。
第二天早上摘了豆角，还有番茄，骑车带上就冲到了集市上。
凭着一腔激情，给自己打气，鼓足勇气。自己不上学了，就得吃生活的苦！
他就在集市的最尾处，价格要的便宜一些。一开始不敢大声说话，有个老爷爷说他:
孩子，你不张嘴，这菜咋换成钱啊？
一句话点醒了他，张口嘴巴用劲吆喝出来:新摘的豆角，自家种的，便宜卖了！
大家都赶紧过来抢购吧！五毛钱一斤，一块钱三斤！
人群呼一下围上来！
要知道，人家都卖一块五二斤呢！
他这一吆喝，一会儿功夫，抢完了！
没想到，初次卖菜，竟让他尝到了甜头！卖菜，有啥难？
好货好价格，不愁没人买！
来的晚，卖完的早，因为他质优价廉。
后来，随着番茄、茄子逐渐的开园采摘，正武也学会了卖菜。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生意人。
自己地里种的，不像一些商贩，扣斤缺两，他总是很大方，价格便宜不说，很多时候，还会多给人家一些。
特别是那些大爷大妈们，有的人不自觉，钱都付过了，还把手伸过来再拿一些。正武看看，出口气，微微摇摇头，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不过，这样，也让他赢得了很多客户。
这一季下来，大武算了一下，比种玉米和红薯强太多了！
但是，到了天冷时候，老天爷就给他开了一场玩笑。
16
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头上种白菜。
这句谚语，是祖先们经过长期的实践经验，总结出来的道理。对种菜的农民，非常有帮助。
它就是一个尺杆儿，也是自然规律，种菜违背了这句话说的时间，你是不可能高产的。
对于大武来说，种地必须遵循这个时间表。
地早早就腾出来了，正武在地里，不停的忙碌。头伏马上到了，红萝卜马上该种了。谚语中说的头伏萝卜，指的是红萝卜。
有人说，二伏也可以种，没人反驳。但是，长出来的红萝卜就是没有头伏种的好。这是有人实验出来的。
大武是听从爹娘建议的，因为这是自己的经济田，长不大长不好，卖给谁？
不敢冒险，否则，产量就不稳定。
红萝卜的营养价值很高，被有钱的城里人称为”小人参”。它金贵，产量也不低，价格稳定，适合大面积种植。
正武把上面的一层油土用锄头提起来，弄成高大形儿，把红萝卜种上面，长势更好。
大武说:爹，那样太费劲儿了，平的地上不是也能种吗？
正武说:你不懂，这样干，土地更松软。红萝卜是地里长萝卜，更适合松软的 土壤。
大武，力气没有白下的，等出红萝卜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可以种一沟 平地的，将来对比一下。
大武一听，有道理。庄稼活，没啥学，照着做就是了。
爹有经验，他走过的桥比自己走过的路都多，听他的没错。
芥疙瘩在二伏准时种上，这时候种的，粪、肥料、水跟上，成熟了，长的又圆又大，很是喜欢人，能卖个好价钱。
三伏头上种白菜，不用说，大武都听爹的。
这白菜苗可是非常的不好掰弄，关键是病虫害。大面积不打农药，都会被虫子给吃成光杆司令。
正武也没有种过大面积的，只好一边种，和大武一边商量着来。
爷俩整天在地里打破锣，累的腰酸背痛。累了，直起要，抡起拳头捶几下，捏捏腰，继续。
地里活儿赶着，光坐下来歇可不行。钱，不好挣啊，大武是深有体会。
虽然说，活儿是活的，但是，干起来，不由人着急。
种上，盼望着发芽，发芽得注意病虫害，及时的撒六六粉。要不然，一天时间，那些嫰苗的叶子都光了。
恨也没用！
然后，赶紧剔苗，还得锄草，还得施肥，还得浇水。
种的时候，有一句俗话说，有钱买种，没钱买苗。所以，就下种多一些，到时候把多出的苗剔掉，捆成一小捆儿一小捆儿的，拿到集市上卖。
五毛钱一捆儿，很畅销。以前，家里种一点儿够吃，剔下来的菜苗，大都喂鸡喂鸭喂兔子，现在，多起来了，可以换几个钱。
白菜苗长一捧大的时候，都得定苗了。这时候，特别注意病虫害的侵袭。
以前，自己种一些吃，一棵苗一棵苗的捉虫子。现在，这么一大块儿地的白菜，往哪里捉？
再说，前面逮着虫子后面可能又生出来了。每天就是累死，也逮不完的虫子。
没办法，正武只好给大武商量，干脆打药吧。
大武去买农药的时候，问一下人家老板，配比多少？打上农药多少天可以放心吃？
这些问题必须弄清楚，要不然，人家买了他的菜，吃过后中毒了，那事儿可就大了！
真是，干啥操啥心。
正武睡不好觉，大武也一样。这种菜，要不是爹娘帮忙，大武根本摸不着蚂虾在哪头儿放屁，做大难了！
晚上，他做梦都是在地里捉虫子。
正武何尝不是呢！
那天晚上，正武梦见下了一场大雨，把所有的菜都冲走了。
他爬在地上的泥坑里，俩手扒着泥巴大声的哀嚎。哭着哭着，力气太大，发出了声音。
玉茹大声叫他，才醒过来。原来上梦一场。
玉茹问咋回事？
他不说。大早上说梦，不是挨打就是吃碰，他不能碰钉子。
大武坐在地头儿歇的时候，对爹说:
这钱真难挣啊！
他娘接过来说:大武，你要是上学去复习，现在来得及！
大武摇摇头说:娘，你不知道，坐在教室里，还不如在地里干活儿呢。
日头晒晒，皮肤黑了，健康！
动动胳膊动动腿，比动脑筋做数学题强！
我种地，这辈子，不后悔！
玉茹不吭声了，正武笑笑，也不再说啥。
眼看这白菜长势一片大好，那疙瘩头，用手按压一下，磁实得很！
这一亩地，卖个千儿八百，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一家人，都沉侵在喜悦当中的时候，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一场寒流突然光顾，天气骤变，一个晚上竟然下了一场大雪。
正武大早上赶紧下地一看，傻眼了！
白菜被大雪掩盖了半截儿，上冻了！
17
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寒风不大，但是，很溜，吹到脸上，特别的生疼。
这多年了，还没有这么早，就下一场这样的大雪。让人措手不及啊！
原本天气预报，温度下降，有小雨雪，没想到，下了一场这样让人冰冷的大雪。
老天爷，真是反常！老天爷，不管穷人吃饭，见不得穷人过好日子啊！
是不是看到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顺了一些，故意下一场雪，打击一下，考验一下？
正武俩手朝天空伸开，”扑通”一下，双腿跪地，嘴里大声发出来:
老天爷，你真的这样狠心啊？！
非跟俺家过不去？！
大武也跑来了，他下地里，一棵一棵白菜的用力按压按压，都是被冻得像冰块儿，没有一点儿的弹性。
看看，这么大一块儿地啊，眼看能换成钱的白菜，就这样都成了石头蛋子，都成了废品啊！
他心酸又无奈，谁能跟大自然抗衡？
他抹了一把眼泪，走到正武跟前，拉起他:
爹，站起来！这没啥！冻坏了，全当咱们积累经验！人生，哪有顺顺当当的？
明年，还种！我就不信，战胜不了老天爷！
正武看看大武，缓缓的摇摇头说:这是不是咱们做了啥对不起老天爷的事儿？让他这样惩罚咱们？
我没有干啥缺德事儿啊，你娘也没有，咱家大人孩子都没有啊。
也不知道是干了哪些事儿，让上天针对咱一家儿，动这么大的怒气。
这钱眼看到手了啊！
他满脸的痛苦，眼泪流到嘴巴上，看上去心痛得很。
玉茹也来了，她坐在地头，”呜呜涕涕”哭起来。这是一家人辛勤劳动，一把汗水一把汗水干出来的结果吗？
大武过来拉娘，她只是哭，坐那儿不起来。
大武说:娘，地上冷，你再冻出病来，咱们再花钱买罪受，不划算啊！
赶紧起来，这点儿白菜算啥？以后，咱们要种的菜多着那。您孩儿我的人生路还长着呢。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咱们一家人都坐下来哭吧？
要是能把这一地的白菜哭好，那把奶奶都叫来，咱们都哭吧。
玉茹一听，又大声哭起来，哭着诉说着:老天爷，你不公平，心不放平，你为啥欺负俺，俺没有干缺德事儿，没有对不起人，……
她哭着说着那些难心无奈的话语，让人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正武过来，轻轻说:玉茹，起来吧，孩儿说了，这点儿不算啥。没了，再种，重新来！
说着，伸出胳膊，拉她。
玉茹抹了一把泪，站起来了。
接下来，三个人站在地头，现在风雪之中，开始商量着咋办。
这一地的白菜，既然不值钱了，趁着刚上冻，还能吃，回村里，叫上隔墙邻居，叫上村里的乡亲们，都来挖白菜吧。全部都给大家免费吃了，全当是行善积点儿小德吧。
当很多人，提着荆篮儿，拿着袋子，拿着大铁锨来挖白菜的时候，大武的脸上挤出了坚强的笑。这笑，在乡亲们看来，是乐观，是坚强，是不服输的。很多人都是给与他，同情和温暖的话语。
看着又圆又大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白菜，大家伙都心疼啊！
一天之间，一块地的白菜，被挖的干干净净。看着一地的乱七八糟的脚印，正武对大武说:
孩子，人前面的路是黑的，咱慢慢摸索吧。天晴了，咱们赶紧平整地，你去种子站问问，看看能种啥菜，地，不能让它闲着。
大武点点头。
雪还没有融化，大武步行就去了种子站。
他取经回来，给爹娘商量说，搭建蔬菜大棚，要种的菜多了。
这可是新兴的种地模式啊！方圆几里地，还没人盖蔬菜大棚的。玉茹想起来，一位多年不来往的老表家，就是种蔬菜大棚的。就是不知道人家传授不传授经验。
中不中，去一趟。不中了，问别人，中了更好。
玉茹跟大武去了老表家，去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因为多年不来往了。那是自己老姨家的儿子，自从老姨走了，两家就不来往了。在农村，老亲戚大都这样，没了老人，老表断亲。
正武一开始，就是给玉茹打气。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是亲戚，比陌生人强吧。
为了孩子的创业梦想，为了他人生的路走的平坦一些，哪个爹娘不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
玉茹无话可说，即使没有把握，她也要走到前面，去冲，去努力，去试试。
没想到，老表爽快答应了！
地里松散了，下去脚没问题了，大武很快买回来了钢管，塑料布等等搭建大棚的材料。
表舅来亲自指导，开始搭建菜棚的时候，让一家人没有想到的是，隔墙邻居，乡亲们竟然都来了。
18
大武用三轮车拉来了几车的材料，就卸在自家菜地里。
又找来了工具，表舅、正武、玉茹，当天都在地里大干起来。
趁着风不大，赶紧把菜棚搭建起来，到春节还能撵上一茬子菜上市。
先搭建一个，不要太大，因为成本太高，没有干过，等有经验了，再搭建。
他们原本计划破三天时间，全部搭建完毕，没想到啊，一天就搭建了！
这要是靠他们几个人，三天时间，满打满算，马不停蹄的干，才能完工。
万万没想到，他们正在干的时候，村里来了一帮子人。
正武他们几个一看，都愣住了。
隔墙邻居根叔说:大武，俺们几个在家都没事儿干，过来搭把手，趁天好，一顿一干，请种菜了。
多开园一天，价格可能高一些，多卖俩钱。
来来来，咱们都听大武的，赶紧干，张风喝冷的，激流咣当一干，浑身一出汗，就不冷了。
正武激动啊，赶紧停住手，从衣兜里掏出烟，给大伙分。
没想到，没一个人接他递过来的烟，不是小看他，而是加紧干活儿，有塑料，不能吸烟。
大棚搭建好了，正武又在地头儿用木棍子搭起一个小屋的框架，然后用破布圆圈儿一围，外面用玉米杆儿为了一层。
玉茹说:这样不行，这天冷，风会顺着缝儿往里钻。要不，再围一层塑料薄膜？
正武点头，玉茹赶紧回家拿破塑料单。
塑料单围了一层后，外面又加了一层玉米杆儿，一张床往里面一放，一间看地的小屋建好了。
一家人又开始忙活整理菜棚里的地。正武住在小屋里，天擦擦亮就起来，抡起粪耙子开始筑地。
温度开始上升了，天，暖和多了。
大武买回来芹菜、上海青、茼蒿等种子，三天时间，土地全部平整到位，沟儿都提好，把菜种儿都撒上了。
种芹菜的时候，大武交代爹，种子撒上后，不要用耙子搂一遍，也不要用脚排住泞一遍，而是用笤帚扫。
轻轻的，慢慢的，均匀的从一头扫到另一头。然后，每天用小喷壶排住，喷洒一遍清水，直到菜苗全部出来。
这样种出来的芹菜，出苗率高，长得勻势。这是卖菜种的老板交代的，人家这是经验。
以前，乡亲们都不种这菜，因为是细菜，只有过年时候，买一捆儿，客人来了，用水绰一下，调料一拌，装入盘子里，端上桌子，是下酒菜。
饭桌上摆放的上青下白，这青，就是指的芹菜。
天冷，大伙儿都知道不好种，也都不张那精。买一捆儿，也就几块钱。
等到开始移栽芹菜苗的时候，婶子、大娘、嫂子们，没有叫她们，都过来帮忙了。
正武去买了一些糖块儿，她们都干完了回家时候，每人拿一兜儿。
让她们吃饭，那是坚决不肯的。正武和玉茹，包括大武，无以为报啊。
有情后补，有情后补。
栽种的芹菜，在表舅的指导下，长势不错。表舅告诉大武，在大棚的中间，挖一条沟，地头儿垒一个小煤火，天冷的很了，温度太低了，准备生火。
要不然，芹菜会被冻死。
一切都按照表舅的意思来，另外，大棚里面平常别让人随便进来，要保持温度的正常，这样菜长势稳定。
将来，这菜种好了，得好好谢谢表舅。要不是他来指导，大武要背大劲儿。他就是个青头懵，初次搭建蔬菜大棚，他是山里的小虫儿，白脖儿啊。
那天晚上，一家人刚回到家，洗把手，屁股还没沾凳子，根婶儿就过来了。
玉茹，刚回来啊？正武，大武，你们刚好都在家，我过来两趟了，你们都没回来，这下，可等到你们了。
大武赶紧叫:婶儿，坐坐坐。
说着，他递过来一个靠背椅子。
玉茹问:嫂子，看把你急的，有啥事儿？
根嫂说:好事儿！
今个儿，俺外甥女来看我了，我无意中一问她年龄，跟大武一般大。
我心里高兴啊，他俩一对，很般配！
俺外甥女长得高飒飒的，明鼻子大眼睛，皮肤像城里闺女一样白白净净。大武要是一看，保管愣中。
19
别人给大武介绍对象，他拒绝了。事业不成，他不结婚。
自己房子没有，钱没有，事业没有，不行！
他拒绝了，
经过三年努力，盖起了新式的出前檐平房，两间厢房，大门都磊好了。
这时候，偶遇自己当年的女同学，俩人拍定。
谁知道，女孩子，因为骑车串门子，被一三轮车撞到，腿折了。
后来，女孩为了不拖累他，执意退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