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究竟是怎么了!连身份证都拿错?这下子可怎么考试!”公公一边大声数落着我,一边给驾校的熟人打电话,看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而我,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一边。
我在上海工作,但户口在老家阳城。一年前,我在阳城报名学驾照。当我拿出上大学时办的太原身份证时(大学在太原上,户口随迁了过去),车管所的工作人员说必须得拿阳城身份证才能在这里学驾照。于是乎,烈日炎炎,公公骑摩托车带着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办好了临时的和正式的身份证。我拿着临时身份证报了名。半年前,我回老家领了正式的身份证。今年暑假再次回老家学车,我居然忘记带那张新办的身份证,口袋里装的还是旧的太原身份证。
科二,科三都顺利通过了,只剩下科四理论考试。考前我把题库里一千多道题做了三遍,信心百倍地来参加考试。结果,却被工作人员告知身份证不对,不能参加考试。眼瞅着过几天就要回上海上班,这是最后一次考试机会,就因为这个小失误,泡汤了。
看着眼前这个患过大病,年近60的老人,为我的事四处打电话求助,我不禁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究竟是怎么了?”
2
十三年前,我还在读高三。不知什么原因,我得了一种怪病:手不能握笔写字。和帕金森引起的手抖不同。我并不手抖,而是握笔困难。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当我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去拿笔时,它们会立刻变得僵硬,无法弯曲。我只得先让右手摆好握笔姿势,然后用左手拿起笔,放在右手那三根手指围成的缝里,如此开始写字。但这也只能解决如何拿起笔来这个动作。右手这三根手指一握住笔,整只手,从手指到手背便瞬间紧张起来,不过,我无暇理会,得赶紧写字。一个字,两个字...五个字,手变得越来越紧张,痉挛,疼痛,最终定在那里,动弹不得。“啪”的一声,笔掉在桌上。
这个病发生在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一次数学考试上。起初,我拉着父亲四处寻医看病,得到的回复都是:手没毛病,心里压力太大造成的,放轻松。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管我怎么放松,那只右手还是老样子。往往是我越想放松,就越放松不下来。
就像失眠的人,对着自己说:‘’放轻松,什么都别想。‘’但还是睡不着觉。
我以为这个毛病很快就能好。但事实并非如此。眼瞅着马上就要高考,望着堆成山的作业和复习资料;而自己却写不了五六个字就得停下来休息,且不说写字的时候还得忍着痉挛的剧痛;想着别的高考生在灯下奋笔疾书...我心急如焚。
“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复习,怎么参加高考?考不上大学,我又该怎么办?”
啪啪啪,我用左手狠狠地打右手,打到通红;我用右手狠狠地锤桌子;我跑到公园里的山上大声吼叫;我和父母大吵,冲着天空骂老天爷...发泄完后,一切照旧。我无力地瘫在床上,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来。
一直是外人眼里的好学生,小学多次年级第一,高中在尖子班,一心想通过高考走出大山,带父母到沿海城市生活...此刻,这一切都成为不可能。不服又怎样?不甘心又怎样?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和无情。我想过自杀,但没有勇气,也舍不得父母。
那么,只好想开点,接受现实。
3
我大学上了三本。研究生考了三回。
在此期间,我的手一直没好,而且由最初的仅仅不能写字,发展到不能拿筷子,不能握鼠标,甚至连睡觉的时候,手也放松不下来。
但是,该复习还是得复习,该做笔记还是要做笔记。别人花半小时完成的作业,我忍着痛三小时完成;别人课上做完笔记,我拿回宿舍慢慢地抄。别人考研复习一会儿去休息,逛商场,我继续做我的笔记。
现在翻看当年的考研书,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想写日记,没那个时间,怎么办?我买了个mp4,把想写的通过说话录进去。
不接受现实,还能怎么办?第一次考研,我想扬眉吐气,报了厦大。可是题量太大,正常人都做不完,更何况我?就连写ABCD答几个字母答案,都把我急得满头大汗,花了很长时间。最后交卷的时候,还被监考老师怀疑作弊,要求把手套摘下来。
那只手套,是我为了减少手的紧张感,才戴的呀!
连我考试用的笔都是粗杆的,越粗越好,手容易握住点。你可能觉得可笑,但这是真的。
第二次考研,我接受教训,报了自己的母校,是一所省内重点。笔试达线了,要求复试。妈妈陪我坐火车到学校参加复试,我们在附近租了一间旅馆的小房间。
第三天出结果,我们正打算去,同学发来短信,说我考上了。大学里的一位老师也说我考上了。我喜形于色,庆祝着咸鱼翻身,和妈妈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从省城给爸爸带什么特产回去。
但是,我们高兴的太早了。
当我和妈妈去看榜单时,在我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不录取。我顿时从天堂一下子跌入地狱,懵了。我慌忙去问相关老师,他们说,之前的榜单成绩计算错误,已作废。我哭着去找我大学的老师,他说很理解我的心情,但结果确实是这样。
我万万没想到,两个人给我发来信息说看到榜单,我被录取了。短短的几分钟后,我再去看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老天爷居然跟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从那以后,我凡事都不敢高兴得太早,一定要看到最终结果才能放心。哦,不,即使是最终结果,也有可能会变。就像当年,榜单都贴出来了,却又换了回去。
第三次,我以笔试第二的成绩考上了研究生。
4
毕业后,我来到上海打工。整整四年,我从最初的班主任兼助教,升为了公司英语主讲老师之一。从私企积累了一定的教学经验,又跳到大学当老师。在外人眼里,尤其是家乡的亲朋好友,我定居大城市,又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很风光。其实,并非如此。
工作以后,我的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我数了数日子,整整九年。这九年里,但凡遇到右手要做的事情,比如握鼠标,拿筷子,我的头就痛。我怕公司里同事看到我握鼠标时,手张牙舞爪的样子;我尽可能地拒绝聚会,因为用右手拿筷子时,手的痉挛和紧张让我很痛苦。拿笔写字,更是一种煎熬。一拿起笔,手紧张,感觉大脑里的神经也跟着疼。睡觉的时候,右手也放松不了,我得用左手轻轻地按摸着右手,摸到累了,困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受够了!整整九年,我的大脑不时地疼痛,我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什么都不想。
我不想去记早晨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我不想去记张阿姨家的女儿或是李叔叔的儿子在哪里上班,做什么工作,挣多少钱;我所有的开销都记在本子上,从不往脑袋里记。
当然,工作上的事情和孩子的事情,我还是要记得。我只是尽可能地过滤掉那些没用的信息,好让我的脑子能轻松一点。于是,我变得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也懒得去想。记忆力似乎不断在减退,像失忆了一样。而这九年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也让我变得更从容,坦然,不慌不忙。
两年前怀孕时,我被查出甲减(甲状腺功能低下)。我总是觉得乏力,精力不足,用我姥姥的一句话:整个人没有精气神儿。以至于回家过年时,一个远房堂姐和我说:
看你做事不紧不慢的,不像是从上海工作回来的人呐!
我囧,只能笑而不答。
也许,我还生活在那九年的阴影里,没有走出来?这九年,恍恍惚惚,我不愿去想起,只当它是一场梦吧。
The End
寻梦的孩子
写于2017.8.25 科四未考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