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情切切 善男信女意绵绵
——品读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作为中国民间传说的四大悲剧(孟姜女哭长城、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之一,牛郎织女的故事感动了无数善男信女,而且在时间的淘洗中,以这个古老的故事为根祗演化出很多的艺术式样,像神话故事、民间传说、电影、戏剧、文学等。单就文学而言,也有不同的文学形式,而且成就了很多经典。至于故事的相关记载,在很多文献中都有不同形式的记录:"鹊桥相会"的神话,汉末应劭《风俗通》中的记载是,"织女七夕渡河,使鹊为桥";《古诗十九首》在“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的描写;取以为曲名,以咏牛郎织女相会事;《文选·洛神赋注》:“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牵牛、织女之星各处一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牛郎与织女相会时,群鹊衔接为桥以渡银河;韩鄂《岁华纪丽》谈及七夕说:“鹊桥已成,织女将渡。”
美丽的传说,动人的故事,传达一份为爱而不放弃的执着坚守的精神。古老的传说,承载着世人美好的心理期许。牛郎与织女,生活在凡间与仙界的两种不同的生命形式,因为有了爱的牵连,也就少了几分神秘,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从远古一路走来,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其所诠释的真情真意,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反而历久弥新。从电影到戏剧,再到文学;从古代到现代,再到当下;从神话到诗歌,再到词曲,不同的人通过不同的艺术形式的观赏,都能够从自己获得自己想要的情感寄寓和心理慰藉。徜徉在以“牛郎织女”为蓝本的文学园囿中,品读不同的文学样式,在各具风味的语言中会收获不同的审美体验。宋代词人秦观的《鹊桥仙》以鲜秾的语言、温润的格调和缱绻的情思为世人演绎别样的“牛郎织女”的情味。之所以说是别样,是因为该词的情感基调和言说方式带有作家鲜明的个性印记。这种特质与词人自己的人生际遇紧密关联。因为“不平则鸣”,所以才会“独抒性灵”。秦观虽然官至太学博士,但一生坎坷。正是这样,他以诗词寄托身世时才显得高古沉重,感人至深。
从全词看,双调有景有情,有事有理。上片把视角从人间直接移向浩渺的天际,从人世转向神仙,两个意象“纤云”和“飞星”状写仙界环境,而“巧”与“恨”两个极富主观色彩的形容词则将七夕人间“乞巧”的主题及“牛郎、织女”故事的悲剧性特征点明;而“银汉”除了指向天际星河,更隐喻一种阻隔一对有情人——牛郎和织女团圆的恶势力;“迢迢”,言相距之远,相聚之难;“暗度”,为了爱情,为了团聚,他们突破千难万阻,历尽艰辛:轻柔多姿的云彩,变化出许多优美巧妙的图案,显示出织女的手艺何其精巧绝伦;那些闪亮的星星仿佛都传递着他们的离愁别恨,正飞驰长空;迢迢银河水,把两个相爱的人隔开,相见多么不容易!”暗渡“二字既点”七夕“题意,同时紧扣一个”恨“字,他们踽踽宵行,千里迢迢来相会。三句,有景物,有情态,有动作,描绘出爱情的主体为爱而不屈服于强势,积极抗争的精神。从书写的内容看,三句的意思与《古诗十九首》中“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后两句描写的是一对隔河守望,不离不弃的有情人终获相聚。“金风玉露”,秋风送爽,露珠剔透晶莹,可谓是良辰美景,两个人终于能够厮守,缱绻曼妙。用李商隐的《辛未七夕》诗来描述此情此景就是:“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以诗解意,更添想象的时空。词人把这次珍贵的相会,映衬于金风玉露、冰清玉洁的背景之下,显示出这种爱情的高尚纯洁和超凡脱俗。正是这样,才有了后面的“胜却人间无数”的情感抒发。一对久别的情侣,在金风玉露之夜,碧落银河之畔相会终团圆,这美好的一刻,抵得上人间千遍万遍的相会。真心相爱的人,是心与心的契合,不是长相厮守的耳鬓厮磨。爱是心灵的相惜,不是简单的肌肤相触。有情有爱不在乎相聚的长短与多寡,而在于精神的融合。两句诗抒情的同时,也揭示了人世间关于真正爱情的真谛,情中寓理,引发深思。
上片景中含情,情中寓理,揭示了普适性的爱情真意。下片则紧承上片的相会,写一对有情人团聚时的场景。“柔情似水”以比兴手法,状写两个人含情脉脉,“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的情形。两情相会的情意,恰似悠悠无声的流水,是那样的温柔缠绵;“佳期如梦”,写出佳期竟然象梦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见又分离,怎不令人心碎!该句除了说相会时间之短,还写出爱侣相会时复杂的心情。快乐温馨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年一度的相聚,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尽,该表达的情还没有表达完,不知不觉又到了分离的时候。“忍顾鹊桥归路”,刚刚借以相会的鹊桥,转瞬间又成了和爱人分别的归路。不说不忍离去,却说怎忍看鹊桥归路,婉转语意中,含有无限惜别之情,更有无限辛酸之泪。回顾佳期幽会,疑真疑假,似梦似幻,及至鹊桥话别,不舍之情,已至于极。一个“忍”字包含千般思绪,有强忍内心的悲伤,有不忍离别的恋恋不舍,有对造成两相分离者的悲愤,还当有对来年相聚的美好期许。“鹊桥”,传说中的灵异之物,是七夕当日天下喜鹊为促成有情人相聚而齐聚银河临时搭建之物。对隔河相望的两个人而言,因为“迢迢”无法相聚,有了鹊桥,他们终可团圆。相聚时欢欣,分离时惆怅,鹊桥是见证者,更是亲历和体验者。离别已成必然,愁肠百结也不能改变,愿意与不愿意都只能接受。现实固然残酷,但不是悲悲切切,而要坦然面对,所以才有了最后两句掷地有声的铮铮誓言:爱情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贵得多。爱的相守与表达,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固然美好,但“离别是人生的常态”,这种分离有时候是源自主观的原因,有时候是因为客观条件。不论处于何故,当天各一方成为必然时,只要情深意笃,只要心心相印,横亘的时空无法消解有情人的浓情蜜意。“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虽不能见面,但可以“共饮长江水”,也是一种幸福;肉体的分离,不是代表灵魂的阻隔,一份守护,一份经营,“岂在朝朝暮暮”:两句感情色彩浓烈的议论,成为爱情颂歌当中的千古绝唱。它们与上片的议论遥相呼应,这样上、下片同样结构,叙事和议论相间,形成全篇连绵起伏的情致。
一个美丽的传说,成就人世间美丽的爱情故事。不难看出,该词是借天上事来言人间情,借牛郎织女的忠贞爱情传人世间情侣忠贞不渝的情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寄托着世人美好的心理期许,但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现实很难随人所愿。尽管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许诺,但更多传递的是一种无法相守的无奈。该词借牛郎织女悲欢离合的故事,歌颂坚贞诚挚的爱情,也表述了作者的爱情观。这种爱情观不单单是他自己的,更带有普世性的价值,具有跨时代、跨国度的审美价值和艺术品位。与同样书写该主题的《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李商隐的《辛未七夕》、宋代欧阳修、张先、柳永、苏轼等人的格调哀婉、凄楚相比,秦观词的境界更为高格,意蕴更为丰厚。能够表现出如此的审美意蕴,与此词熔写景、抒情(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倍增其哀乐)和议论于一炉,将画龙点睛的议论与散文句法同优美的形象、深沉的情感结合起来,起伏跃宕以讴歌人间美好的爱情密不可分。(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陈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