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傻子”,那时候我们都这样叫他,说到底都是因为他的智商比平常人低一些。
他也不是完全的傻,他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和人交流的时候说不清话,老师教什么都学不会,别人说什么都相信,特别好骗。
当时班上的同学经常戏耍他,骗他跑进女厕所,让他偷偷地在老师背后扔石子,喝灌进墨水的饮料等等,然后每次都在他窘迫的表情中,哈哈大笑。
但我总能在他的眼中看到委屈,所以每次朋友喊我去捉弄他时,我都会以有事情为借口推托掉,然后站在远处看着同学开心地捉弄他。如果身边有同学的时候,我还会装作很开心地笑着说他真傻。
有一次同桌喊我,夏茵丹,快出来,有好戏。我从班里跑出来,看着一群人正围着他,操场上有很多女生在跳皮筋。
很多人催促他快一点,但他忸怩地站在人群中,表情极为难堪。后来有人忍不住,跑上去一把拽掉他的裤子,然后所有人都在尖叫中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剩下的女生们尖叫着捂住了眼睛,有的哭着跑去告老师。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笑着,笑得那么难看。
多年后想到心里更加难过,痛楚是历久弥新。
自己嘴里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做好人,还以为不做坏事就足够了。然而做坏事的是坏人,围观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很多时候,不作为也是一种伤害。
2.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一个姐姐智商也有一些问题,应该是遗传,她的爸爸多少也有些问题。她一出生,她的妈妈就扔下她和她爸爸跑了。
我们都管她叫夕姐,夕姐几乎没上过什么学,而且因为自身的缺陷,更没有工作单位愿意要她。朋友的父母开了家小饭馆,因为沾些亲戚,就喊夕姐来家里帮忙,每月发给她一些工资。
当时我们还上初中,习惯用小盒子攒一些零钱,记得有一次阵,夕姐总是给我们买好多零食,我俩抱着零食嘎吱嘎吱地吃,朋友满脸幸福地说,夕姐真好,就是傻了点。
我说,嗯,人无完人,不过舍得给咱们买零食,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了。
幸福了一阵,过了几天他突然跑过来找我,哇哇地哭着说,夏茵丹,我不活了,我盒子里的钱都没了!
我问,哪去了?
他哭着说,是夕姐拿的,她买零食的钱全是拿的我的啊,靠,那是我的钱啊!
我说,真的假的啊?你别冤枉别人。
他说,不会,我都看到了,可我不敢告诉爸妈。
我问,为什么?
他说,夕姐不是故意的,她不明白这是我的钱,她以为摆在那里她就可以拿,我要是说出去了怕爸妈就不让她继续在我家干活了,她都够傻了,去别的地方更没人要了。
我点点头,嗯,不能说,不如以后你的钱给我吧,我帮你攒。
他白了我一眼说,滚,给你我连零食袋都看不见。
但夕姐还是被朋友父母辞退了,因为她总是无缘无故地和顾客发脾气,摔盘子,掀桌子。每次发生这种事,朋友的父母都要跑出来不住地道歉,最后无奈,只好做此决定。
夕姐被辞退后,朋友家里还是找人帮忙,给夕姐找了个环卫的工作,这次还好,工作一做就做了好几年。
后来有人给夕姐介绍对象,小伙长得很精神,虽然也有些傻,但比夕姐要强不少,至少可以进行正常地工作。
两人第一次见面,小伙看着夕姐嘿嘿地笑,夕姐显得很不好意思。家里人一看这情况,满脸欢笑地说,哈哈,这不也不傻吗,还知道害羞,就他了,就他了。
3.
小伙子身边没有亲人,夕姐家里人说那就不办婚礼,只领个证就好了,毕竟和正常人也不一样。
夕姐对婚礼的概念没那么清晰,一切都听家里的安排,小伙子听见不愿意了,但他解释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说不,不。
夕姐家里人问他,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小伙子表达不清,急得在屋子里一直打转,后来他突然看到杂志封面上的女模特,身披婚纱,温婉动人。他拿起杂志指着上面给家人看,然后又指指夕姐说,漂亮,漂亮。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但他知道给予,他不知道婚纱是什么,但他知道不亏欠。
婚礼举办得很简单,没有多少人,但该有的形式一项都不差。婚后生活日常一如从前,只是夕姐搬到了他住的地方,恰好离工作的地方也更近一点。
那时候我正在县里读高中,一个月放一次假,婚礼没有去,一次放假的时候朋友打过电话来说,他妈的,他妈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原来夕姐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认识了一家人,他们经常叫她进家坐一坐,看看电视,休息一下。夕姐每次表现得都很开心,一来二去也与这家人变得熟识。
有一天夕姐家里人突然接到警局的电话,赶到时夕姐正在被问话,那家人在警局里已经变了一副嘴脸,一口咬定夕姐偷了他们家的手机。夕姐不会解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后来夕姐的男人也赶过来,看见夕姐哭,他也跟着哭起来,随手拿起扫把就要打人。
一个男人哭着要打人,那家人被吓得不轻,躲在警察后面一个劲儿说,一家傻子,一家傻子。
朋友的爸妈见状赶紧拦了下来,然后赔了钱,把夕姐带了回去。第二天家里人嘱咐夕姐,再也不要去那家人的家里,结果夕姐男人直接跳起来说,她不工作,不工作,我去。然后他跑去把门锁上,说什么也不让人出去。
总说每个人都会遇到合适的人,真正的合适,没有条条框框和挑挑拣拣,就是替你所想,爱你所爱,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只要相亲相爱,时间都会走到你们那一站。
4.
夕姐没有再出去工作,她男人每天开着车挨家挨户地给人送水,我和朋友也会经常跑去看看他们,带一点水果和零食,坐着和夕姐聊聊天说说话。
有一次我们去得早,正赶上夕姐男人出去送水,夕姐打开门,躲在墙后面,夕姐男人躲在楼梯口,每过三秒夕姐都会探出头,恰好夕姐男人也会跳出来,两人面对面地傻笑一会儿,反复多次才肯结束。
我问夕姐,你们每次都这样吗?
夕姐笑着不说话,只是很害羞地低着头笑。
朋友笑着说,你惨不惭愧,又被秀恩爱。
我说,滚,好像你和我不一样似的。
夕姐看着我们对骂,不住嘿嘿地笑,她可能什么都没听懂,她也可能什么都明白。
直到去年夏天,夕姐的男人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朋友家里人用了两个月,找遍了整个保定也没有找到。最后没办法,又舍不得放弃,就印了好多寻人启事,贴在各个路口,希望能有一些作用。
开始的时候,朋友家里人要把夕姐带回去,夕姐说什么都不肯,最后急得大哭起来说,等人,等人,担心,担心。
人们没有办法,就让人轮流住在夕姐家里照顾她,他们说夕姐每天都会开着门,躲在墙后面,不停地探出头,可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嬉笑如常的面孔。
后来夕姐被接回到原来的住处,朋友偶尔还是会叫上我一起去陪陪她,她好像聪明了,会做很多家务,煮饭也很好吃,唯独不愿说话了,也不爱笑了。
5.
牵手简单,深情需要很多年,拥抱简单,遗忘需要很多年。
有太多的最后一面,我要怎么珍惜,我该怎么怀念。
不要走散,记得相见,说一千次再见够不够。有生之年,还要拥抱,用一万次微笑够不够。没有三又二分之一的夏天,告别时一定要用力些,要再用力些,让挥手的轮廓映在夕阳里,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