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意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在新洗过的被窝里，我只需要轻轻地靠着枕头抬起眼，便能将窗外带着雨水的绿意尽收心底，灰蒙蒙的天空和对面湿润的红墙瓦砾，连同着微微荡漾的空气，这些静止与流动的生态的余韵，低回在整个房间。

昨夜临睡前得到了Gorz高兹的Hitoire d'un amour致D情史来读，薄薄的几十页，一不小心就读到了凌晨十分。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醒来，我却没再贪睡，依然固执地重温了那些触动我神经的片段。

即便是俗套的摘抄了出来，也远远不止这些灵感和思绪。

一

他们之间百转千回的关联最是有趣。

Gorz高兹是Sartre萨特的学生，而法国女权运动创始人之一的Beauvoir波伏娃与Sartre萨特携手半个世纪的爱情，虽然从未有过结婚手续，却成了一段广为认知的佳话。他们的共同标签皆是存在主义哲学，而提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法国存在主义文学大师Camus加缪。前几天的文章008 | 回到初衷，生活不在别处里，才刚刚引用过他的观点。

没想过在学习法语的这半年里，自己竟然开始无意识的接触了哲学。

我是一直羡慕那些读得懂哲学的人的，尤其是那些能将这些晦涩、深奥的逻辑，由内向外、从外向内的解构，再重新填充自己的理解和思想的人。

哲学有着超脱现世的独立精神，需要凡人无法拥有的思想觉悟。

即使这是一本情史，Gorz高兹依然在整本书中间的叙述中，试图从理性的哲学思考中，解释这一切情爱与生活轨迹发生的道理。正如他自己所写，「文学的魔术，就在于我描述自我，在拒绝存在中写作的同时，它让我得以进入存在。」

二

这让我想起王尔德的《自深深处》。

这位天才的段子手，在狱中写下这部，我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文学作品的情笺。在上个月从烟台回到上海的火车上，我断断续续地读完了这本书。

作家在这样的作品中总是极其坦诚的。

就像Gorz高兹在情史中真实的表述了他创作《叛徒》时，并没有清算自己的欲望，「什么也不是，毫无意义，完全浸入自己的内心」的欲望，「无法客观化，无法定义身份」的欲望。他反问自己，为什么在谈到你（他的妻子D）的时候，总带着这么一种漫不经心、高高在上的神气？为什么我给了你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位置，然而就在这么一点可怜的位置里，你的形象也总是变形的，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

经过一番思索，Gorz高兹从创作动机中找到了一些方向，他认为自己需要超越于自己之上，超越自己所经历的、所感觉到的、所想的，固执地将之理论化、知识化，他想成为纯粹的、透明的精神体。

更重要的是，在情史里他所坦露出来的真情，却是无法再比拟的。

一如王尔德写给道格拉斯的信中，对他恨之入骨又爱之深切的字字句句，有着哲学气质的作家，常常把问题反思回自己身上，他们更多的想找出内在的真实动机、因果关系，以及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自己，即使那个自己丑陋到了极致，甚至是变态。

这与我写作的目的又不谋而合。

太多人告诉你这个世界这么大，要出去走走看看，但很少有人愿意告诉你回家，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回到那个真实的自己。甚至在走到这条路上时，除了用爱来自救，我们别无他法。

懂得爱人、珍惜爱人又是一道极为复杂的人生课题。

「如果你和一个人结合在一起，打算度过一生，你们就将两个人的生命放到一起，不要做有损你们结合的事情。建构你们的夫妻关系就是你们共同的计划，你们永远都需要根据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地加强、改变，重新调整方向。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这几乎就是Sartre萨特的哲学。

三

看到整本书的最后，我似乎能够明白他们为什么选择一起死亡。

好像真正的相遇就应该是这样：在认识你之前，和其他女孩子待两个小时以上我就会厌烦，而且我也会让她们感觉到我的厌烦。但和你在一起，你却带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一点让我着迷。

D带Gorz高兹从一个价值观体系到另一个价值观体系，她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给了他一个全新认识自己的机会。D是克制着的脆弱的，即使是深藏，也依然展现着自成一派的力量，而恰恰是这样，才能够给予Gorz高兹强大的支撑。

和她在一起，让Gorz高兹发现了爱，这份发现让他找到了存在的理由，并且让执子之手的承诺成为他得以皈依的原动力。直到她生了重病，看着因头痛整日整夜站在阳台，或者坐在扶手椅的妻子时，Gorz高兹才明白，当另一方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是那么的孤独。

她就是那种会自己来承担自己的身体、疾病、健康的女人，通过瑜伽，这种古老的自律方式，来控制自己的身体，排遣病痛带来的折磨。

在他的笔下，娓娓道来的余生，时而因她的安静而美妙绝伦，时而因她的坚强而令人心疼和无助。我似乎能想像到，一对儿彼此深爱着的恋人，走过了漫漫一生，从黑发到白头，在这样的考验面前，他们只能接受结束，也必须接受是在这里，必须接受这份生活，唯它而已。

渐渐伴随着煤气阀门的打开，他与她的故事落下的尾声。

「我守着你的呼吸，我的手轻轻掠过你的身体。我们都不愿意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