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沟三号院

       这里是凤凰山居委文化沟社区的一处居民区。

         这里的房屋都是在原本的窑洞基础上加盖的二到三层楼房,除过一层,楼上被房东隔成大小不等面积的单间,有水,没有单独的卫生间,收费每间从400到520不等。

        这里规模庞大,从一院到十四院,每个院里二十到三十户不等。居民大都属于暂住,身份基本都是陪读母亲和孩子。

        我住在三院。

        这个院子里算上窑洞一共三层,三十二户。此外,还常住着一只叫“贝贝”的狗和柴火垛里若干只老鼠。

         这个院子里没人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大家只关心你的孩子叫什么。所以,在这里,我的身份是“毛毛妈”。我的邻居们被我亲切称为“秦川妈”、“魏涛妈”或是“王天怡她妈”等等等等。

         这个院子里只有两个成年男人常住,所以聒噪异常。女人们大都是专职的家庭妇女,来自周边各县,操着极为有特色的口音,或是三五一堆板凳对板凳,或是手里缝着鞋垫站在院门口扎堆,更或是隔着天井对空聊天,只要不是孩子们晚自习结束,就能无时不刻听到各类家长里短的絮叨。

         这个院子里有大半都是从孩子初一就开始陪读直到今年孩子上高三的,我是九月份才搬进来的新邻家。

         女儿高三,一是不忍她在高中的最后一年还要每天吃学校大灶的饭菜,二是想能在她大学离开我之前多和她有这样日常相处的时间,临时决定也在学校周围租房,每天给她做饭洗衣,陪她读书复习。

         就这样,我正式开始陪读生活,开始一份以前从没有想过的陪读生活。

         我住在一层三号,一间宽敞但不明亮的窑洞。古老的双扇门,弧顶部分窗棂上糊着窗户纸,红砖地。因为对面也加盖了三层楼房,阳光总是在我的门前只逗留很短时间。在邻居的指点下,我在门口晒了辣椒和苞谷棒,在花盆和泡沫包装箱里种了苦菊和油麦菜,在天井的铁丝上晾豆角晒萝卜干。有时候,也和婆姨们凑在一起粘鞋底或是做十字绣,听她们肆无忌惮地说着调笑的话。有时候,也自己靠在门框上,望着窗台上的绿萝,轻轻唱:双扇扇的门来单扇扇的开,叫一声哥哥呀你快回来……

         这院里的生活,和平时,倒退三十年。手机几乎没有信号,打电话得到大门外头;电视安装的是村村通的接收器,一刮风下雨就要自己爬到楼顶去转那个小锅找信号;要和卖煤的讨价还价,一斤五毛,说好了再用编织袋装好,过称,然后,砸成小块,备用;要养成收集柴火的良好习惯,比如说吃完的玉米,一定把芯子留着,晒干。看完的旧报纸积攒起来,引火。要学会劈柴,学会生炉子,学会换保险丝,学会清理烟囱。还要,学会习惯嘈杂,学会不带耳塞也能自如地睡着。

        这院里的生活,最大的特点是有规律。每天早晨四点,是对面一楼男人去早市批发蔬菜的时间,雷打不动。一个摩托三轮,赶在孩子们早读出发后会准时回来,车上装满各种纸箱,里面是丰富的茄子辣椒西红柿和豆角白菜洋芋,充分地满足着陕北人的口味需要。

         五点半,各家闹铃统一响起。有短暂急促的,有悠长舒缓的,有劲爆的舞曲,还有甜腻的流行音乐。闹铃是这个院子的特色,我刚住进来的时候,每天都会被楼上的“最炫民族风”震到崩溃,连赖床一分钟的欲望都会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彻底消除。接下来能听见的是妈妈们各种声调叫孩子起床,子长口音最有特色:你咋(四声)给老子往甚时候睡?念书不了?延川的妈妈比较火爆:你狗日的好好睡着等我给你端到被窝里吃呢是不是?

        之后,女人们趿着拖鞋提着马桶从各家出门的声音传来,院子里会有内容一致的问候:晨里给娃弄啥?

        豆浆机的转动声、煎鸡蛋的刺啦声开始响起来,古文和单词背诵声开始响起来。三号院的一天就这么乱糟糟扯开。

        六点半,大部队开拔出去,只剩下几个小学的孩子还在依依呀呀念着课文。三轮车的男主人满载而归。

        女人们纷纷围过去,一颗西红柿,一根葱,一把豆芽,或是三五个辣椒。这里买菜,只要买,老板就卖。都是临时租房,多数没有冰箱。一把豆角也卖,一根芹菜也卖,速冻的鸡腿都撕开来论个卖,极方便。一个瓜,买不了就半个卖,半个还不行就论牙卖,直到你满意。

        买了菜,早晨的大事就完成三分之一。

         回屋,收拾,打扫,洗洗涮涮。

         九点多钟,通常属于沟通交流时间。婆姨们各自拿着针线集中在天井或楼道里,商议着中午是熬豆角呢还是蒸洋芋擦擦,是拧饸烙呢还是搅搅团,要不,就烙饼拌汤烩菜算了。

        拉一阵话,再回屋。拨葱拔蒜淘米和面,看着时间,几时可以蒸米饭了,几时可以摊饼子了。差五分十二点,各家的油锅都开始冒烟,再有十分钟,儿子女子们就都回来了。

        这阵子,三院门口的烧烤摊儿油也热了,冒菜摊儿锅也开了,水果摊儿的哈密瓜也切好摆在那里了。孩子们回家之前,总是会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炸串丸子或是咬着瓜进院子。就能听见娘的们埋怨着嗔怪着,外头的就那么好吃,老子眼巴巴等倒不如人家眼巴巴等还能挣上毛钱……

        后来才发现,门口的各类摊点全都是陪读的妈妈们在补贴家用。闲着也闲着,挣一个算一个,她们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挺自得。

        自得的还有把陪读的家搞成麻将馆的女人。孩子还没上学,就已经开始在院里吆喝,下午还缺一个,谁来?

         最自得的,是一边给大的陪读,一边顺带生个老二的那几户。暂住人员,反正也没人管,大的初中上到高中,小的已经满院子跑,两头不耽搁。

         两点,孩子们上学,继续是针线时间。陕北婆姨手巧,纳的鞋底平整,绣的鞋垫精致,做的门帘漂亮,剪的花样娇俏。天凉了,会过日子的女人们都从批发市场买回大袋的泡沫鞋底,把自家用坏了的电褥子、孩子穿烂了的旧线衣之类洗净归置做了拖鞋的瓤,花花绿绿的布头拼出来的棉窝窝不比商场里卖的差。

       下午饭通常简单。稀饭,拌汤,酸菜,自家蒸的馒头花卷。吃毕了,还有一件大事情,就是去超市采购特价商品。

        女人们熟知任何商品的摆放货架,随口就能说出这家的鸡蛋比那家的贵几分钱。她们认真地选购着放了一天的特价菜和快要过期了所以送个小碗的酸奶,计算今天的花销是不是超标。相跟着去了几次之后,我自觉地改正了一部分浪费的坏毛病,比如,给贝贝喂的火腿肠从一块钱的王中王换成了五毛的那种全是淀粉的烤肠。

        超市回来,院子里依然闹哄哄。三楼咽炎患者不停干咳着,高音女在自家旁若无人地唱着经典的珊瑚颂和霍元甲,老二们在楼道和房间里制造着各种嬉笑和哭闹声,麻将依然热烈响动,碰声杠声不绝于耳。婆姨们开始准备热奶、削水果或是煮鸡蛋。十点半,最后一批下晚自习的孩子回来,院子渐渐静下来不久,蔬菜摊老板的呼噜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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