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老家农村,每天我都要去放牛,老街是我从家到牛圈的必经之路。
老街不长,步行十来分钟就可以穿越。老街的街道由密密麻麻的石板和鹅卵石铺就,那时在农村算上档次的路了。
老街两旁密集的伫立着砖木混搭的两层瓦楼,其中也镶嵌着一两栋用粘土夯实的结实的土楼,尺来厚的墙上留数个小窗口,据说是当时用来防匪患用的观察口和射击口。
这些气派的大宅深院原来是解放前村上最大的地主的财产,解放后充公给了农会,农会后来分配给现在的人家了。
老街上住着的十来户人家,到我记事时已不全是农民了,还有了城镇居民、小作坊者、裁缝及老手艺人,显得有些三教九流,再加上当时生产队的队部也在此,于是这里俨然成为当时村里的实力中心。
自然也是吸引了我,让我没事就喜欢往这里跑,老街装满了我儿时的故事。
几户家里小孩与我年纪相仿的,当然就更成为我撒泼浪迹的地方了。
傍晚放牛回家路过时,老街升起的袅袅炊烟里,裹挟飘来殷实人家饭菜的香味,让我倚门假装与他家孩子玩耍,半天都舍不得离开,幸福就是闻尽这一阵阵肉香。
当时最让我们羡慕嫉妒恨的当数冯志明家和韦磊家了。
冯志明、韦磊都是我的小学同学,冯志明父亲是某中学的炊事员,母亲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奶奶是个小食摊的生意人,虽其姊妹有三,但生活过得最滋润的就数他们家了,他们家春节的腊肉可吃到清明节。
我们经常到他家伺机打打“牙祭”,可是最害怕的就他那来牛高马大、满口湖南腔、长得凶神恶煞似的奶奶。
只要他奶奶一来,我们只能作鸟兽散,谁也别想占他们的便宜。
在奶奶的护佑下,冯氏三姊妹被养得白里透红,像一窝刚隔奶的小猪崽。
韦磊家与冯志明是邻居,韦磊的父亲是一名兽医,母亲是一位裁缝,他们一家手艺为人,家道殷实且家风慷慨。
自然他家就成为我们的“俱乐部”,楼上楼下、院落厅堂都是我们游戏的“战场“,我们的打闹声时常响彻老街。
韦磊自幼随妈,习惯早起陪妈妈干活,就着妈妈裁制衣的灯光,朗朗读书,学习成绩好得甩我们好几条街,搞得隔壁冯志明的妹妹总说要嫁给他,让我们好生羡慕。
当时觉得,幸福就是才华横溢的磊哥哥。
韦磊家斜对面住的是老雷满爹家,记忆中的老雷满爹已是在稀之人,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精神抖擞,他从不做家务,但手艺了得,能文能武,特别是制作龙狮维妙维俏,虎虎生威。
在娱乐匮乏的年代,老家春节传统舞龙狮,十里八村的龙狮都出自他的手。
不到腊月老满爹就门庭若市,看他制作龙狮听他讲古说戏,一直热闹到春节过后。
老雷满爹在老街如同神一般存在,我还时常烦恼,假如那一天老雷满爹驾鹤西游,春节何来龙狮可舞?
幸福呀,就是老雷满爹常在。
老街里另一“据点”就是生产队的队部,这里白天议事的地方,晚上就是文盲扫盲的教室。每到晚上就聚集了不识字的大叔大婶们,政府动员来的文化脱盲,其实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那有心情听课,男人们只是一口一口的吸着旱烟,女人们埋头纳着鞋底。
只有下课的课间才是最有生机的,他们开着玩笑,唱着跳着。有时,我的母亲也来凑热闹,也是在这里,我佩服我的母亲除了会做母亲之外,还会吵架和唱歌。
大人可能没有学会啥,我却在这里也知道了什么叫“永”字八法我横平竖直。
当然在这里,最让我觑觎还是有一段时间堆满了黄灿灿的沙田柚,满屋的柚香让我垂涎三尺。
当时我很难理解,同样饥肠辘辘的人们也不会偷吃?后来才知道,这是生产队专门收购供国家出口创汇用的。
当时改革开放没几年,国家需要大量外汇进行现代化建设。“那怕自己辛苦,不给国家添堵”成为老街村民们朴素的爱国情怀。
幸福就是这吵闹和满屋的柚香。
多年以后重回老街,发现老街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物似人非。
儿时的小伙伴们早已各分东西,老街的老房子也基本上改造成一色的水泥楼房,政府计划在老街旁边修筑一条通往远方的二级路。
唯有不变,就街道上的石板和鹅卵石仍依稀疏可见,沉淀着家园精神,在千磨万砺中坚定见证着时代的迅猛延展,与时光相长。
凡为过往,皆为序章。
今天的老街以崭新的面貌喜迎新时代,焕发家国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