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读“闲”书,而这类“闲”书,我所知我所喜的有清李渔的《闲情偶寄》,袁枚的《随园食单》,及近的周作人之散文,梁实秋之小品文,杂闻异趣,皆有所述;只可惜未得闲心,都仅匆匆一阅。
近再读周作人的《草木虫鱼》,里有篇《萤火》,才知古人每每以讹传讹,将“季夏之月,腐草为萤”说的煞有其事;为此还分出品类:“小而宵飞,腹下光明”,是茅草所化之“宵行”;“长如蛆躅,尾后有光,无翼不飞”,是竹根而化的“萤蛆”;还有“此何为而居泉的”“水萤”。家在江南水乡,见得多的倒是那腹下光明的“宵行”了。
而近些年“客舍似家家似寄”,夏季很少在家,况且也听说即便农村这种美丽的生物也越来越少,在家怕也并不得常见。记得小时候,被告知萤火虫是吃蚊子为生的。而家里一到夏天蚊子就很多,常是西天斜阳尚红之时,白密的蚊帐便早早地垂下,拿着团圆的蒲扇,将蚊子往外驱赶,有时实在恨之入骨,宁多花些时间,睁大眼睛寻出蚊子来,双掌重重合上将它们拍死。而像沈复《浮生六记》中所说,留蚊素帐,“私拟作群鹤舞于空中”,那可绝不曾有过。家里将紫茉莉花称作“洗澡花”,那时,为将这可憎之物消灭殆尽,在东月初升之时,洗澡花开的傍晚,一吃了饭就到处跑着去找萤火虫,好来夜间睡觉时置于蚊帐中。
在村前有一条小河,小河南面是邻村的稻田,往西更是一片莽莽绿绿。我们虽未听闻“腐草化萤”之说,可也认为草多之处,蚊虫才多,而萤火虫若不蠢,为觅食方便,也必然匿于丛草之间。所以照例是溯河西寻,而也确实,有时脚踩在夜露濡湿的杂草之上,多有萤火虫零星的从先前未留意的草丛中窜出。有一次,明月皎皎,月都悬挂到了中天,时间有些晚了,我们收获很少,三四个人便想到一法子,寻来大泥块往河中水草密集处砸去,“砰...砰...”,本只是春风吹皱的河水,急蹙起额头,静夜的风像糖一样粘人,轻搓着我们的手,轻搓着我们的脚,爬上头发,钻入衣襟。而这时,伏偃的水草摇摇晃晃的立了起来,突然,成百上千的萤火虫骤然显现,有的往东边飞,有的往西边飞,有的飞过我们头顶,有的打个转,眨个眼又匿在水草中不见了。人生百岁,但却总总有千万个憾恨于心,那时多可惜手中没有相机,不然便可将这一生难忘的美景拍下,更细致的品味、怀念。渐渐,或许只有几分钟,碧水中亮点消逝不见,水中倒影也只剩婀娜的柳条和圆圆的明月。之后,无论我们以多大的石块再砸下去,之前美丽的景象也未再现。
萤火虫抓回来放到素帐里,有时一两只,有时十几只,可照例第二天手臂脚踝,高肿起一个个红色的包,有些地方甚至残留着血渍。但那时也只疑心是萤火虫微小的身躯,并不比蚊子大上多少,即便胃口再大,又能吃下几只蚊子呢?
周作人翻法布尔的《昆虫记》,找出萤火虫不仅不吃蚊子,而且食物更为特别,是蜗牛:
“它们吐出一种消化药,大概与高级动物的胃液相同,涂在肉上,不久肉便消融成为流质。萤火所用的也就是这种方法,它不能咬了来吃,却可以当粥喝,据说在好几个萤火畅饮一顿后,蜗牛只是一个空壳,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读了后,虽了解当时全在做无用之功,可却无一丝不值或悔恨之心。孔子说伯夷:“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所求到的或许与初心所求有些差异,但终有所得,何怨之有呢?
也还记得小学课文里还有“囊萤映雪”的故事。曾让妈妈给我缝过个布袋子,袋子很小,可惜也总抓不了半袋,放进去的萤火虫光也透不过粗布,为这还和妈妈闹过脾气,说她没有给我缝好。
据周作人引法布尔书,说:“假如拿了一个萤火在一行文字上面移动,黑暗中可以看得出一个个字母,或者整个的字,假如这并不太长;可是这狭小的地面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样的灯光会使得读者失掉耐性的。”
若要以此事类比,那可真是糊涂了不少的事,自己也迁怒了不少的人。
而周作人结尾说:“近若干年来多读线装旧书,有时自己疑心是否已经有点中了毒,像吸大烟一样......”倒只可作因时而感之言来看了。囊萤映雪或许为假,但也不可比之卧冰求鲤,汉有举孝廉之制,为求官求进,或许伪孝迭出,可读书为己,且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后事可征,后人可察之事,若真不读书,又哪等得到法布尔科学论证来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