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贝贝。
在遇到大黑之前我一直以为“贝贝”是个物种,直到后来我见到大黑,他同我一样高矮,同我一样用四肢在地面行走,同我一样在主人吃饭的时候蹲在门口跟一盆熟苞米面较劲,然后拱了一鼻子的残渣。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同主人们不一样,原来贝贝只是他们对我的称呼,那么同理,喜儿,拖布,大老黄,狗,兽人加鲁鲁,应该都是我的名字了,恩,一定是这样。
说起来我的记忆似乎从一个麻袋开始。
刚出生的世界一片朦胧,我依稀睁开眼便见到一人拿着麻袋向我兜头罩下,那人似乎同我不大一样,双腿行走,手臂灵活,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地打着我的头,我有些不明所以,心中不解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才招来这般打骂,细细回忆下来,竟不得其解,可能他们是觉得我吃得太多或者睡得太多罢。挣扎中感觉自己被丢上了哪里,身下是突突发动声,有风从麻袋的破洞钻进来,然后灌进耳朵里,我缩在在里面颤颤巍巍,只能发出恐惧而无助的呜咽声。
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我已经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那是个很大的院子,身边是高高的煤堆,眼前人来人往,似乎是人丁兴旺的一家,他们大笑大嚷,互相寒暄好不热闹。而我趴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到暮色四合,他人渐渐散去,周身归于寂静。我才小心地站起身子,四下张望起来。许是天生听力就是极好,抖抖耳朵正巧听见屋门推开的声音,我连忙趴回去,继续装起死来。
走过来的是两个小姑娘,一个身高较另外那个高一些,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妹。二人眼睛很大,闪着光彩看向我。那小姑娘胆子大,伸手来摸我的头,一下两下,动作小心而温柔,让我惬意得想要合上眼睛。心下想着,若是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我就这样安定下来,转眼已经几日过去,这家中看来是极为和睦的六口人,每日给我送饭的老奶奶和一直无视我的老爷爷,爽朗的男主人和美丽的女主人,还有两个小主人。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屋子里吃饭的时候我要蹲在院子里,拴着链子撅着嘴拱那一盆苞米面。
他们开始整日“贝贝,贝贝”的叫我,这里的“他们”是说男主人和女主人,老奶奶只会叫我“大老黄”,然后轻轻地给我一个嘴巴以表喜爱,而小主人对我的称呼则是五花八门,今天开心了叫我“加鲁鲁兽”,昨天不开心的时候就叫我“拖布”,我觉得我就像小姑娘的课文里的大雁,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叫加鲁鲁,一会儿叫大老黄……我大概是比大雁还要了不起的存在吧!虽然我并不清楚什么是兽人加鲁鲁,也不知道拖布是什么东西。
安逸的日子似乎总是持续不了太久,在我养膘的日子里,我迎来了我这辈子第二个转折点。
老奶奶死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夜晚,吃饱喝足以后早已经回窝睡觉的我突然被喧嚣的吵闹声唤醒,匆忙跑出来以后入眼便见到一窝蜂涌进院子的众人,抬着一口镶花的棺材小心放下,然后运着木材在门口搭起了简易的棚帐,我冲着门口大叫起来,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小姑娘在哪里?老奶奶呢?老爷爷呢?为什么这些人我都没见过,我依旧在不停地叫嚷,企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哪怕一个人也好,然而谁都没有理过我,那个夜晚真是漫长。
葬礼整整办了三天,隆重而悲戚,我认真的数着这三日出现在我眼前的人,终于明白这场葬礼的主人是谁,脑子嗡嗡作响,入耳是呼呼的风声,好奇怪,我明明趴在地上,为什么会有当初被装在麻袋里丢上车一样的感觉。三日了,家里的大姑娘似乎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她缓缓蹲下身想要与我视线平行,红肿的双眼又落下泪来,我明白了一切,终于面对她遍布泪痕的脸哭了出来。原来老奶奶真的死了。
这件事似乎对一家人的打击极大,众人商量了几日终于决定把我送走,也许是要搬家的原因,也许是除了老奶奶以外再没有人有余力来照顾我,然而不管理由如何,我终究是要走了。那是我来到的第三户人家,也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大黑,久违的见到了我真正的同类。
那天的阳光很耀眼,他们把我牵到大黑面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黑,皮毛黝黑,眼睛里带着兴奋的光芒,我初以为那是对我的欢迎,直到大黑骑在我身上时,我看着围观的众人觉得愉悦而羞耻。
那群人将我们围在中间,看着我同大黑做爱,像是在举行一场仪式一般。
再后来,我已经开始学会享受这种生活,甚至以为这就是永远。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事实证明永远并没有多远,2016年是我在这家待的第五个年头,想来是时间越久越不在乎,我像是被众人遗忘了一般,终日趴在院子里,看着还未化冻的土地深深叹息。早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几顿没有吃饭。兴许他们没有苞米面了,我这样安慰自己,风呼呼吹过,久违的感觉让我仿佛回到了绝望的那一刻,耳边依稀有鸡鸣声响起,我踉跄起身,向鸡笼走去……
回忆被痛感打断,我慢慢合上双眼,再次落下泪来,脖颈被绳子紧紧勒住,渐渐的连呼吸也便得不畅起来,身边的男主人收紧绳子,对我骂骂咧咧,那一瞬间他们似乎忘记了我为他们看了五年的大门,忘了我为他们生了一窝又一窝供他们出去贩卖的孩子,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只是很饿很饿而已,很饿很饿。
晴天白日,寒风依旧凛冽,屋内却热气腾腾。众人围坐在桌边,锅子里的狗肉被热水载着不断地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