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份的傍晚6点,宁城的天已经暗下来了。陈清嘉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街道两边扑闪而过的大红灯笼和中国结,第二次觉得,这个小城也挺好看的。记得她五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中国结还没挂上呢,那时她也不觉得这个小城小。
“你们到底出门了没?”微信上,李昊的头像散发出一股暴躁的色彩。
“出了出了。”不点秒回,她大概又在撒谎。
“快到了。”陈清嘉也赶紧回答。
虽然惹李昊生气是她们的乐趣,但是两个肯定迟到的人这次还是有点心虚的。
麦当劳,人民公园,肯德基,闪亮眼镜店,天华摄影,一一从眼前划过,快到了,快到了。
人民公园的门翻新了,好像比以前高了很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晚上要开绿色的灯光,一眼望过去绿幽幽的。
“阿妹我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你走一段行吗?里面不好转弯。”
“好的没关系。”陈清嘉下车了,以前搭公车她也总是在这个路口下的。这条路不长,但是挺窄,两边的空地往往还停满摩托车自行车,以前每次搭校车经过陈清嘉都替司机憋着一口气。
走过人民公园的侧门,右转直走,经过第一中学,到下一个路口左转,就是洪记牛杂煲了。
几年不见,洪记牛杂煲的门也变得不一样了,门口挂上了一条大红的横幅,广宁电视台推荐,金牌牛杂煲。
真是连牛杂煲也浮夸了,陈清嘉在心里默念。
感应到来自角落的某个愤怒眼神,她赶紧走了进去。果然,那个熟悉的眼神来自李昊,他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坐在靠窗的地方,用自以为能够杀人的眼光看着陈清嘉。
当然旁人未必看得出来这个眼神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能只会觉得这双大眼睛格外有神。李昊却深信这个眼神是他具备特殊能力的一个证明,尽管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顶多算是你深受世界未解之谜荼毒的一个后果。”曾经面对眉飞色舞的李昊,倪好是这么评价的,引来座位前方不点和陈清嘉的喝彩。
“这已经解出来了好吗。俄罗斯歌剧院离奇死亡事件。”李昊不满地嘟囔,一边吞下了他的法棍。
不点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只有吃能够阻止你犯二了。
倪好和李昊是同桌。拥有相似发音名字的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这是陈清嘉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时得出的结论。事实也确实如此,用不点的话来说,他们分工很明确,李昊负责犯傻,倪好负责吐槽。
陈清嘉和不点呢,大概就是落井下石的吃瓜群众了。
想到这里,陈清嘉忍不住笑了起来。
“干嘛呢。大晚上的别吓我。”对面的李昊有点莫名其妙。
清嘉注意到他的头发比以前更短了,几乎看不出原来小小的自然卷。还记得高考前的自习课,上了年纪的地理老师走到李昊的桌子前,慈爱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这是自然卷吗?”
李昊乖巧地抬起头:“是的老师,这是您第三次问我了。”
“你剃头啦。”陈清嘉挑了李昊对面的座位,正襟危坐。
“早改变发型了。”他似乎不太习惯陈清嘉这么关切的态度,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他的目光。
不过下一秒他又恢复了:“我说你们怎么能这么慢,我故意晚了十分钟到,还是一样的结果。你们好意思吗?让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等了这么久。”
李昊的“远道”指的是他家离牛杂煲车程1小时,“这么久”指的是15分钟。
所以陈清嘉并不正面理会他。
“来啦来啦来啦。”不点蹦蹦跳跳小跑进来。
不点原名叫王季礼,因为长着一张小学生的脸,军训的时候,教官直接喊她小不点,大家也跟着叫,后来演变成了不点。
不点拉过陈清嘉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我说你家离这里不就走八分钟路吗?”李昊眨了眨眼睛准备开始,陈清嘉等着看他们互相伤害,不过她有点饿了,想先点菜。
“我腿短嘛。”不点的话让李昊的大眼睛一下子失去了他的作用。
“来清嘉点菜吧,你肯定饿了。”
清嘉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不点小小的,但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陈清嘉比较多。她向没有办法施展实力的李昊投去同情的目光,开始点菜。
“那就一个小的牛骨牛杂煲,加一份牛筋丸牛肉丸面筋玉米冬瓜。你们还要什么吗?”
对面的李昊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陈清嘉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指的是,陈清嘉还是点着相同的煲和相同的配菜。只要每次轮到她点,肯定是“牛筋丸牛肉丸面筋玉米冬瓜”,李昊老是嚷嚷说没新意。
“你就不能吃点新的吗?我都会背了。”
“不能。”这是陈清嘉的回答。如果说他们四个人之间存在着一条食物链的话,李昊绝对是处在食物链低端的那一个。
弱肉强食,李昊也只能吃牛筋丸了。不过他每次都是吃得最开心的那一个。
陈清嘉本来觉得“你变了还是没变”这种话题没什么意义。
高中政治试卷上经常会出现一道选择题,让你判断“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和“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分别属于哪个学派的观点。课本告诉他们唯物辩证法是正确的,“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只是形而上学的诡辩论,陈清嘉却总为被嘲笑的克拉底鲁惋惜,她一直怀疑相对静止是不是真的存在。
听到李昊这么说,陈清嘉意识到,原来面对着一些人,她还能有不变的时候,在他们眼里,她还是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陈清嘉,不管她现在头发是不是剪短了,是不是戴了耳环涂了口红。
你们也没变啊,我的牛杂朋友们。
那时候每次月考结束,他们都会跑到洪记牛杂来大吃一顿。这里的牛杂煲汤底卧着两根特别大的牛骨,还有四块几乎一样大的萝卜。每次吃到最后,吸足汤汁的萝卜总是很抢手,牛骨却老是被挑出来,因为肉少又占地方。
李昊常常念叨,他就是那牛骨,奉献自我最后还惨遭嫌弃。
“我代表萝卜向你表示同情。”不点小心翼翼地啃着萝卜,她担心牛杂汤会溅在校服上,这样就不得不洗了。一中校服布料清奇,夏暖冬凉,而且不管沾到什么东西都很难洗得掉,往往要动用漂白液。
现在不点虽然不穿校服了,吃萝卜的一丝不苟却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又剩一块。”李昊看着锅里的萝卜,“都怪倪……”
“都怪我吃得太少了。”不点把筷子伸向最后一块萝卜。
李昊叹了口气:“我代表牛骨向萝卜表示同情。”
陈清嘉知道李昊被打断了,她也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都怪倪好不在。
虽然他们都没变,但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像牛杂煲的门,像多出一块的萝卜,像李昊旁边那个空了的座位。
绝对运动和相对静止,果然是辩证统一的。
倪好倪好。想起这个名字,陈清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提起来了,就像被数学老师提问到一样,然后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陈清嘉想起数学课上,他朝老师笑了笑,露出真诚的虎牙:“老师,我也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