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德国三年多了,每逢过年,一颗心便无处安放。惶惶然,戚戚然。
想家,想孩子,想那久违的浓浓年味。
晨起,便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祝他们小年快乐!身体健康!
爸爸开心地说:“你妈正在剖鱼,今晚有鱼头汤喝了!”
我问:“是买的鱼吗?”
爸爸说:“不是,是你超富三佬从鱼塘里捞出来分给大家的。”
我说:“本地鱼啊!那敢情好,超级美味。这年头能吃到本地鱼得靠运气。”
爸爸说:“是啊!当年生产队解散时把池塘承包出去,每年虽然分的不多,聊胜于无。这池塘里的鱼虽小,但味道的确是比从街上买的鱼好吃多了。”
我说:“是的,想当年生产队打鱼,分到各家各户,过小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用豆腐炖鱼头汤,村子里到处都飘荡着豆腐鱼头汤的香味,连阿猫阿狗都恨不得多长几个鼻子来闻香。”
爸爸听得哈哈大笑,说:“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除了过年,平时哪有鱼腥味沾?”
我也笑,说:“这好日子会越来越好,所以你和老妈要把身体保养好,以后别说想喝豆腐鱼头汤,就是吃猴脑我也给你折腾去。”
爸爸笑着说:“我们会的,你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钱是挣不完的,知足就好!”
我心头一窒,勉强笑着说:“知道了,很快会回来的,到时候好好孝顺你们,天天炖鱼头汤给你们喝。”
挂了电话,好一阵惆怅。
那些留在记忆深处关于小年夜的印象,宛如翩然而至的蝶,带着一锅一锅美味的豆腐鱼头汤,在我的脑海里翩翩起舞。
小时候,家贫。父母辛辛苦苦挣的工分,勉强够维持温饱。大鱼大肉不敢想,就连豆腐也是来客人了,才去邻居二佬家拿豆子换一块回来待客。
我们都知道父母的不容易,所以在饮食上从不敢挑三拣四。只要不挨饿,也是谢天谢地了。
父母也总是尽最大的努力满足我们,所以每年过小年之前,他们一定雷打不动的拿豆子去二佬家打一桌豆腐回来。小年夜,妈妈一定会大方地炖一锅香喷喷的水豆腐给我们吃,因此我记忆中的小年就是水豆腐年。
若是过小年时碰到生产队分了鱼,妈妈一定会将所有的鱼头切下来和豆腐一起炖,那是留在我记忆深处这世上最最美味的食物。
记得有一年过小年,生产队里分鱼,妈妈将分回来的鱼提到村前的小河边去剖,刚好碰到支书的老婆和很多家庭主妇都在剖鱼。相互打了招呼后,妈妈找了一个地方低头剖鱼,突然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妈妈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支书的老婆将所有的鱼头剁下来,扔到河里了。
妈妈说:“可惜了!这么好的鱼头扔了太可惜了!”
支书的老婆说:“可惜么事?这鱼头又没肉又费油,我每次都剁了扔了!”
妈妈说:“不需要多少油呀?把油倒在锅里淋一圈,将鱼头煎一面,然后放姜放水,倒点醋,水开后将水豆腐汇进去,炖到鱼汤泛白,再撒上葱花芫荽,对孩子们来说就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了!”
支书老婆有点不屑地说:“你爱吃你捡回去吃吧?反正我不要了。”
当然,对于土皇后的她来说,她是不可能理解这些鱼头在那时对一个普通家庭的母亲来说,有多宝贵。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真的下到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将那些鱼头捞起来,洗得干干净净的,拿回了家。
那个小年夜,妈妈炖了满满的一锅豆腐鱼头汤,爸爸不停地朝灶𤎌里添柴火,将火烧得旺旺的,妈妈说:“豆腐千滚,越炖越嫩,炖的时间越长,味道越好。”
我坐在爸爸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咕噜咕噜”翻腾的豆腐鱼头汤,死劲嗅着越来越浓的香味,感觉那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我家那只丢了很久的猫,不知道几时回来了,绕着妈妈的脚蹭来蹭去的讨好着,妈妈没好气地轻轻踢了它一下说:“你鼻子倒灵的,居然知道今晚有好吃的。”
鱼汤炖好后,妈妈虔诚地拿筷子夹了一块豆腐,一整个鱼头扔到灶𤎌里,轻轻祷告着:“灶王爷,愿你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保佑来年我们风调雨顺!老少平安!”
祷告完毕,妈妈便撒上葱花芫荽,给我们每人盛了满满一碗豆腐鱼头汤,热切地催促我们趁热吃。
我们每个毛孔里的馋虫都倾巢而出,拼命吞食,那个香啊,简直无与伦比!以至我后来对鱼头格外偏爱,觉得那是鱼身上最好吃的地方。
后来随着田地包产到户,家家户户的日子逐渐好起来,豆腐鱼头汤不再成了过小年的福利。只要有钱,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你敢吃,没有吃不到的。
而我依然对豆腐鱼头汤情有独钟,在南方打工的时候,每次去外面吃饭,必点豆腐鱼头汤,只是,再也吃不出家里的味道。
来德国后,吃的鱼差不多都是海里的鱼,而且都是清蒸,德国也买不到中国味的豆腐,所以豆腐鱼头汤竟然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我知道,我想念的,不仅仅是小年夜飘香的豆腐鱼头汤,更多的,应该是想念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