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无顾,月似不眠,梦里花落何似,何似冷雨长歌,人面遥去。
四月暮春时节,风雨绵绵。寒山薄凉,古寺经起钟声响了还停,夜泊寒江,钟声如怨。
寒山清冷,江心一叶轻舟随着夜色渐临,缓缓停在岸边,舟上一前一后走出两位轻装船客。
江水时有浪潮,偶尔势大力沉,掀起一阵波涛。轻舟停靠,浪潮前仆后继。
“潮起潮落,人生何其相似。”望着寒江浪潮,绵绵而来一声轻吁长叹。
“少爷,你年年来此,年年期盼,而又彷徨落空,何苦如此神伤?。”
“你不懂,有些事情不是你所期盼就有结果,倘若事事如愿,人生各得圆满,江湖就再也不是江湖了。”
“既然种种,来来去去,冷雨小姐杳无音信,或许早已丧生在当年那场大火,少爷你总是勉强自己,不堪面对。我们阑雪山庄和江湖武林一向似有还无,门派上的恩怨纠纷从不参与,可往往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事与愿违。”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得圆满?哎…晓风寒月,落雨清宵,倒不如方外之人,南山为伴,听听暮鼓晨钟。走吧,我们去看看深泮方丈。”
晓夜风起雨急,潮生浪大,江中再无客舟,偶然几声鹧鸪清鸣。两人遥望此起彼伏的江潮,姑苏城近离咫尺,却又漂浮遥远,寒江一片风雨,城若隐若现,怅然不见。
寒山寺离岸并不远。两人敲开寺门,寂静异常,步子迈的极轻,咯在青石道上仍清楚响亮。寺院太静了,静的让人发怵。
“少爷,你看,那儿有一滩血迹!”
一片枯叶之下露出血迹斑痕,寒山风雨,血迹流淌开来,竟染红了大块青石。
“咦,难道寒山寺也遭到大变故?”
“少爷,听说近年来江湖怪事频发,惊鸿死神屠戮江湖,问死不问生,莫非寒山寺以及深泮方丈和这惊鸿死神也有什么深仇大怨?”
“夏弋,江湖之事不要胡说八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又怎么断定江湖种种变故和惊鸿死神有关。”
夏弋欲言又止,他看见少爷英俊的面容满露惊疑,但眼神睿毅,一如既往,他从不见少爷慌乱,即使灾厄临头。少爷慌乱,只有一次,有生仅有的一次。
两人沿着廊道往里走去,寺院落满了枯叶,风雨不停,落叶声嗦嗦作响,穿过经阁时,惊飞一群乌鸦,叫声此起彼伏,听的揪心烦厌。
大概又往里走了不久,突然不约而同听到从别苑传出一阵噼啪打斗声,两人旋即闻声跑去。
别苑枫江楼上,一群武僧把一个披头散发的怪人团团围住。那怪人看不清样子,手里拿着一把已然断了三分之二的破剑,声嘶力吼,长啸一声,只震的人心神不定,头疼欲裂。
刹时,武僧三五叠起阵仗,按周天八卦走位,十八罗汉掌力聚集,腾空朝那怪人打去。
“寒山八卦阵,哈哈哈,老子等了好久了。”那怪人并不惊慌,在阵仗中央,面对这腾空而来的一掌,当真迎身接住,也不躲闪。那怪人气息淡定,左手稍稍挪将,突发一掌,挣开身子,把右手断剑直直的掷过来。
断剑插向叠底武僧面门,直捅的透底,血如泉涌。十八罗汉阵仗倒散,那怪人迅身连连突发数掌,又有几人当场殒命。
风雨骤急,枫江楼上风铃声声如怨,那怪人陷入疯狂,掌掌毙命。
“深泮,我要你亲眼看见,来啊,来杀我啊,满嘴仁义道德,我倒要看看你所参拜的佛是怎样救苦救难的!”
寒山八卦阵已破,众人毫无还手之力,那怪人杀魔渐重,风雨偶然吹起他的一头乱发,模糊可见一张面目狰狞的脸。他少了一只眼,另一只眼里却是凶光毕露。
“少爷...”夏弋大叫,只见一个矫捷身影突向那怪人奔去,抬手一招,挡住了那人当空劈斩的掌力,逃生的罗汉气喘吁吁,惊恐未定,大叫道:“夏少庄主,他是魔头,逃脱了束缚,魔障更加强烈,不好对付!”
“少爷,可要当心啊!那怪人招式惊奇,武功极高,千万要注意!”夏弋在一旁屏足了气息,满是忧虑,少爷过去,自己又无从帮忙,眼见那人杀性正盛,少爷又难以坐视不管,心急如焚。
那怪人被魔心驱使,杀戮不停,却见掌力被当空接住,暗暗吃惊,又见对方只是一个年方二十的后生,长啸道:“我被锁十余年,不想江湖果有才俊。你能接住我一掌,甚好甚好...哈哈哈...看招!”
那人大笑之间连发数掌,掌势连环,速度奇快,掌力到处,一阵轰塌,楼边岩石被震开几道极深裂痕。众人脸色苍白,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幸而夏泓景使出家传云天步,晃开身姿,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夏泓景也是冷汗直冒,这数掌之间,招招连贯,如大江拍岸,连绵不绝,若中一掌,五脏非破不可。夏泓景心定,已然有计,施展云天步左摇右晃,并不和他正面交锋。
那怪人见连连数掌打空,越发焦躁,囔道:“想不到阑雪山庄只是徒有虚名,尽出胆小无用之辈,你走吧,老子饶你一命!”
“呸,你杀人如此残狠,知道我既出阑雪,定要为江湖除害!”
“好的很,又是一个标榜名门正派的人,老子最痛恨你们这类所谓侠义为怀,满嘴道德却干尽拙劣勾当的无耻之徒!倒不如老子心向魔去,杀的痛快!”
夏泓景见他疯狂之下如此憎恨名门正派,料想其中必有缘由,但此刻却不容细想,思虑间,那怪人掌风又到,十分疾速,差之毫厘擦过耳畔,轰隆作响。夏泓景移步间,轻盈飘渺,怪人以刚,他以柔,左晃右闪,但全无还手之力。他知道并没胜算,长久下去,内力必然消耗殆尽,而那怪人却像钢筋之躯,全身功力如大河宣泄,看不到尽头,走的全是刚强一路,掌力连环,半点不怕这长久消耗。夏泓景瞧的清楚,眼光流转,突然一个回身,在风雨间,像游龙腾云,掌心会力,拍向那人肩头。
怪人不想夏泓景会突然回击,一时疏忽,肩头正中一掌。夏泓景这掌打来并未使尽全力,他原是虚招,却万料不到那怪人不偏不倚毫不躲闪,这掌如隔空挠痒,那怪人叫道:“小子,原来你只有逃跑的功夫!阑雪的看家本领还未学全吧。”
一阵嘲笑,夏泓景并不生气,只道:“阑雪山庄个个都比我强,你连我这微末不学无术之徒都打不过,还敢妄言阑雪之名,岂不是恬不知耻!”
“好厉害的嘴巴,小子,我今只要你死!”那人怒火顿生,霹雳数掌,一个大腾挪,往夏泓景脑门劈来。
夏泓景见他心神不定,怒火攻心,渐渐生喜。怪人功力极强,要战胜他,只有扰乱他神智,抓住漏洞,出其不备。夏泓景出言撩起他心火,见他掌势急骤,又迈开云天步,与他周旋。雨越下越大,怪人焦躁不安,像发疯的野兽,声嘶力吼。
“夏少庄主,他已经发狂,全无神智,心魔越加难以控制了。”一旁的诸僧看的心惊胆战。
夏泓景见那怪人魔上心头,出招混乱,一个虚晃,突然兜转掌风,使出风卷尘生,全力朝他打去,正中胸口,那人连连退步,胸口震的生疼,全身气力顿觉散乱。
“阑雪封灵,风卷尘生!小子,我记住你了。”那怪人仰天啸道,转身消失在风雨间。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夏弋急忙奔向前来,见夏泓景掌心虎口裂开,鲜血淋漓。
“这一掌,虽然打中,却也被他所伤。那人内力高深莫测,反噬之力竟如此刚强!”夏泓景叹了叹气,不觉忧思更甚。“茫茫江湖,哪有平静,一波未平,又起波澜,江门在前,不是开端,也不是结局。”
众僧也围了过来,夏泓景问道:“这怪人是谁?你们深泮方丈呢?”
“少庄主,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原本囚禁在本寺后山桃林禁地,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方丈他...他...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夏泓景诧异非常。
“就在前天午夜,寺里死了好几个师兄弟,方丈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是啊,这半月以来,寺里怪事连连,深汐师叔不许我们张扬,搞得人心惶惶的。”
“深泮方丈失踪了,那深汐大师没有要你们找过吗?”
“找过,可是师叔他说方丈被七夜人魔抓去了,是他亲眼所见,连师叔也被七夜人魔打伤。”
“七夜人魔?”夏泓景越加疑虑,江湖从未听此怪名,他见众僧心神忧虑,刚刚苦战,又累有死伤,一片悲鸣。
他于心不忍,叫众僧早去休息,却吩咐夏弋和自己把被杀的僧人遗体一一殓葬。
夏泓景两人忙碌了将近一个时辰,却看夜天,风雨不知不觉已停,枫江楼上风铃如怨如诉,夹杂在寒风瑟瑟间,极是怆心。
“何以落寞顾,何以风尘生。”夏泓景叹道。
“少爷,你说这七夜人魔是人是鬼?深泮方丈会不会已经遭到不幸?”
“哼,什么失踪?全是无稽之谈!我看是有人作怪罢了。”
“少爷,我可听说寒山寺后院时常闹鬼,搞不好,真有其事。”
“夏弋,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江湖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再说,邪不胜正,世间哪有什么鬼怪,多半是人心作祟!”
“少爷,我知道了。”夏弋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又道:“少爷,这些和尚死的真是可怜!咦,少爷,你看...”夏弋指了指死僧胸口,夏泓景闻声看去,却见胸口赫然一个五指血印。
“胸膛凹陷,骨头俱断,血印青紫发黑,这掌力当真歹毒!”夏泓景心甚悲凉,人生之飘忽,命运之不测,江湖险恶,一言难尽。
“谁?”夏弋突然喝道。夜色朦胧间,古树背后走出一人,却是深泮方丈门下护院僧弥涧芃。夏泓景往时在深泮大师处时常照面,故而两人一眼就认出对方。
“涧芃师兄,你怎么在此间?”
“少庄主,我师父他被奸人设计,突遭横祸,寒山一门恐怕大难临头了。”涧芃忍不住啜泣,眼神尽是哀伤。夏泓景见他衣衫褴褛,瘦弱的面庞在寒风里显得十分颓废。
“深泮方丈武学修为巅峰造极,怎么会,怎么会无故失踪?寒山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夏泓景满腹疑惑问道。
“寺内近半月以来师兄弟突然离奇死亡,已有十几人之多,方丈日夜忧心,心神不宁,前天晚上说来南山走走,至今未见。”涧芃不住哀叹。
夏泓景宽慰道:“师兄不必过分忧虑,离奇之事背后肯定有人作怪。是人是鬼,自见分晓。”
“少爷,这些和尚胸口都有那五指掌印,这是什么邪门功夫?”夏弋从土坑里跳了出来,表情显得十分吃惊。
“少庄主,每个身死的师兄弟胸口都有这种血印,显然一掌毙命,会这种邪恶功夫的人江湖只有本寺渊空长老。”
“渊空长老?咦,这倒奇怪了,我在江湖上也曾经听到过他的名字,但在十几年前就消失不见,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此而又疯狂杀人?”
“渊空长老,不就是那传言杀人吸功的魔头嘛!”夏弋嘀咕道。
夏泓景其实心中早已隐约猜到其中必有牵连,江门惨案至今,江湖怪事连连,一桩桩,一件件,风起云涌。
“少庄主,渊空长老为夺九字真言,练就伽叶神功,枉生杀戮,一念成魔,而后杀人如麻,姑苏城腥风血雨,人魔之名渐渐传开。方丈他怜悯苍生,南门大战,把魔头封禁在桃林荒墓。只是当时大战,方丈也留下无法痊愈的伤势,人魔未知生死,今天你看见的那疯子恐怕就是他!。”
夜空不知不觉又落下绵绵细雨,三人说话间,寺内经钟连响数声,相当急促。
“不好。”涧芃叫道:“经钟又响,厄难又来了。少庄主,寺中一切,还望尽力相帮。你们今天葬我师兄弟,这份情义,铭记在心。”
夏泓景不待回话,涧芃一个雀跃涌入山林间,山林淹没在雨际,涧芃瘦弱的身影渺茫而悲凉,仓促间言犹未尽,夏泓景知道他尚有隐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