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家乡年
□ 陈昌龙
我的家乡在皖南农村。小时候,过年,就是穿新衣,吃鱼肉,压岁钱,打着灯笼满村跑…… 过大年,无疑成了孩子们最乐盼的事。物质丰富的今天,春节却少了年味,记忆深处,对家乡的年俗,就有了特别的怀念。
接 祖 宗
年三十的下午,女人们围着锅灶忙年夜饭,孩子们挂红灯笼贴春联,成年男子忙更重要的事:接祖宗。年夜饭前,先要做“福子饭”(蒸煮用来祭祖的饭菜),供奉在客厅案几上祖宗的牌位前。再在大门外的空地上垒一个祭台,插三柱香,烧几刀纸,放一挂炮,嘴里念叨着:祖老爹,来家过年啰。然后一众儿孙回到客厅,在桌上供上猪头、鸡鱼,斟酒,敬茶,男子们逐个虔诚地向灵位磕头行礼。这样每日供饭燃香,一直延续到大年初三。孩子说接祖宗是迷信,我告诫他,接祖宗回家过年,是对逝去的先人最好的怀念和感恩。
在家乡,过年那几天,鞭炮是不断响的。接祖、年夜饭、年夜开大门、第一次出行,第一次洗衣挑水敬河神……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爆竹声中把岁辞。
送 财 神
大年初一,如果听到门口有锣鼓响,推开门瞧,一定是舞狮祈福或送财神的。锣声一响,家狗摇尾狂吠,孩子们蜂拥而出,人扮的长毛彩狮张牙舞爪地扑吓孩子,等那户人家的主人出来,狮子就会温驯地摇头摆尾,绣口一吐,向主人抛出一条印有“恭喜发财”的红绸,主人讨得彩头吉利,总会奉上财物,拱手致谢。彩狮又在“叮叮当,叮叮当”的铜锣声中摇头摆尾地走向下一家。
说起来可笑。那一年,两个弟弟(大弟十岁小弟八岁)说要去送财神赚零花钱,大人们觉得好笑,随他们去耍。父亲是一个木匠,他用木板制成了财神的平板雕像。两个弟弟买来红纸,在财神雕版上均匀地涂上颜料,用红纸覆盖,轻按,揭开,一个头戴乌纱帽,捧着金元宝,捋着长胡须的财神就栩栩而生了。两个弟弟捧着财神,走家串户,走到人家门口,敲着竹板,齐声高唱:“财神财神,听我好灵:财神菩萨笑呵呵,财源滚滚福气多;财神菩萨进门来,又招喜事又招财……” 主人听到童子的吉言,自然会接过财神像,赏几枚硬币,赠一盒糕点,两天时间,弟弟们就高兴地赚了很多零花钱。
撵 毛 狗
家乡有正月初七送毛狗的习俗,我好多年都不曾在家乡过到正月初七,所以好多年没有看过送毛狗了。家乡的孩子多随务工的父母到异乡念书,恐怕这样的年俗将来会遭受消亡的坏运。我把它记下来,既然拯救不了,就算留作纪念吧。
送毛狗,始于何时,目的何在,有什么样的传说,老人们也答不详细。现在想想,毛狗应该是狐狸豺狼之类,叼鸡伤畜的野兽。为了祝福鸡畜平安,才有了这别样的年俗。现在想想,撵毛狗,当是孩子们过年参与的最热闹的年俗活动。
正月初七的下午,由某一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王”召集,全村的孩子就聚到了一起。先是扎毛狗,砍一些长长短短的竹节无损的竹棒,支绑出狗的骨架:头、干、肢、尾,然后用茅草在竹架上绑成头肚腿尾,一只丰满的毛狗就算扎好了。毛狗由两人用竹竿抬着,走在队伍的前头,五六个孩子手拿锣钹镲鼓,铿锵齐鸣,“咚咚锵,咚咚锵,丁咚丁咚丁咚锵”,其他的孩子尾随其后,齐声高喊 “ 哦,撵毛狗噢,哦哦——,撵毛狗噢——”。
听到喧天的锣鼓,村里的每户人家都准备了撵毛狗的鞭炮,单等送毛狗的队伍从门口经过,燃一挂鞭炮扔向队伍的后方,嘴里高呼:“嗦嚯——, 撵毛狗噢—— ”,于是,抬毛狗的队伍就配合着高呼狂奔一阵……,送毛狗的仪式吸引了全村的孩子,孩子越聚越多,队伍越拉越长,喊声越来越响。一直喧闹到夕阳沉山,众人把毛狗送到远离人家的田野,停息了锣鼓,找一块平地,卸下毛狗,收集四野的茅草围拢在毛狗周围,插上带来的竹棒,队伍围成了圈,锣鼓又咚咚仓地响起来,点燃了茅草堆,众人齐呼:“烧死毛狗哆,鸡畜兴旺啦——,烧死毛狗哆,鸡畜兴旺啦——”。火光冲天,锣鼓声,呼喊声,火烧竹棒发出的爆竹声,响成一片……
这些记忆,啃屏为乐的年轻一代,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
家,是心最深情的归宿;故乡,总有难释的情怀。记忆里的家乡年,绽放出心中永不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