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洪平城,陈玉香家。
“现在你可以走了。”玉香将钱和粮票揣在身上后,也斜着眼看着他,像一只猫在看一只老鼠。
满缸一腔热血忽的冲上头来,那男人的斗志,男人的自尊,促使他似乎要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来。他要不计后果,奋力一搏么?可是站在面前的不是王省生那一类人。她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是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女人味的女人!那曾经给他一瞬间快乐和幸福,是刻骨铭心的,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他想起了小时候,当他犯了错误时,娘将他狠狠揍了一顿,他气急了,愤然将一个碗什么摔碎在地,然后跑出去。他发誓哪怕死在外面也不再回来了。可是当夜晚降临时,当肚子饿时,他又偷偷地、慢慢挨近屋里,藏在猪栏上的草窠里——虽然是草窠,那也是家的草窠呀!在这个草窠里,他总能感觉到家的温暖、家的慰藉。当母亲做完家务,拿个油灯来寻他时,他已沉沉睡去。
“崽啊!哈宝崽哩!在这里困(睡),蚊子咬死你了!”
当娘那一声绵软而略带伤痛的呼声响起时,他的眼角总是挂了一颗大大的泪珠。那是委屈而心酸的泪珠,是得到母亲温暖后幸福的泪珠!
现在,满缸的眼眶里又汪了一泡泪水,那是在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历程中所经历的所有委屈,所有辛酸所孕育出来的泪水。
见此情景,玉香走到他身边,将他的整颗脑袋揽在自己怀里,拿手帕给他揩(擦)眼泪。“哈宝(傻)老弟,姐是逗你的呢......”
顷刻间,那泪水又化成了得到母亲温暖后而倍感幸福的泪水。
“姐,我知道是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我也是被逼无奈呀!”满缸的泪水夺眶而出。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刚强的满缸很少有泪。今天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放肆地哭了。那点可怜的自尊被彻底地摧垮了。
“好啦,你歇歇吧。我去弄饭呷,一切等呷饱了再说。”玉香风风火火做饭去了,把满缸晾在这里。
这个女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在满缸有限的阅历中,确实对她捉摸不清。在她身上,他不但得到了无比的温情和美妙的享受,好像还有母爱的温暖和幸福。呆在这个屋里,他似乎有了在家的感觉。
呷饭的时候,玉香向她父母介绍说,满缸是她前夫村里的人,人很好,对她也好;今天在这里碰见了,就把他领家里来了。其他什么也没说。玉香父母是很开明的,一般不过多过问儿女的事。
天色还早,玉香把满缸领到阁楼上她的闺房里,交待他说:“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办点事就回来。”
这是一个闺房,和他家那黑暗又潮湿、仅有一张连床架都没有的老式床,一张母亲陪嫁过来的已油漆斑驳的三屉桌比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一个小城镇里,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一个开放而热烈的女性的闺房。一切显得雅致、干净、整洁。墙上贴着电影明星和当红歌星的靓照,甚至还有穿比基尼的女性在沙滩上的特写画面。当然也挂有玉香自己的靓照。满缸不敢坐床上去。那床上被单鲜艳而簇新,有沁人的香气溢出来。满缸和这里的一切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实在是有点不自在的感觉。
玉香走到他叔叔家,把四百四十斤粮票给了他。“还有三十斤米,想要就去我家里拿。”玉香说。
他叔吃惊不小,一下子活过来了:“哎呀,有这么多回来,我就有活头了。至少本钱回来了。那三十斤米还要个啥!你究竟是怎么寻回来的?”他叔确实十分好奇。
“不告诉你。这回算是出了师傅钱了。以后寻个正事做吧。”玉香说完便扬长而去。
留下她叔唏嘘不已。
玉香转回家,烧了一大盆热水,并把她爸的衣服找出几件来,交待满缸:“去洗个澡,把衣服也换了。”
满缸如一个听话的孩子,依她摆布。
从离家到现在,满缸还是第一次洗澡,早已浑身酸臭了。他从澡盆出来,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这时天已黑透了。玉香带他爬上阁楼,进了闺房,拉亮了电灯,一切显得朦胧而温馨。玉香斜椅在床上,叫满缸也在床上坐,说床上坐着舒服。满缸小心地挨到床上坐了。
“现在,你老老实实地把你的情况说给我听。”玉香说。
在这个女人面前,满缸的一切好像都是透明的。所有的狡黠,所有的小心眼在她面前都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在她面前说假话,失去了意义,也失去了一个男子汉的坦荡与磊落。
于是他把他的真实姓名,真实籍贯,还有到这里来的原因以及到这里后的一切遭遇,都和盘托出了。
“好,我知道了。”玉香说“你目前最当紧的是找一个瓦厂落脚,这个我帮你想办法。其实你骗我叔的粮票,说是被逼无奈,这是强词夺理,是为自己的犯罪行为找借口!”
“你不要激动,满缸。我告诉你:人不管到了何种山穷水尽的地步,都不要去干损人利己的事,这事做人的底线。人可以坏,可以任性胡为,但一切要以不损害他人利益,不破坏起码的社会秩序为前提。要不然,人就成了野兽,这个世界也就乱了套了,而乱了套的世界里,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满缸此前的一切行为,都是在凭感觉行事。从来不去考虑这么多的问题。现在他才知道,做人原来不仅在行为上要受到限制,在思想观念上也有很多框框。而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更迷人了,她为什么懂得这么多呢?
这其实是一堂课。是在学堂里没有开设过的课,使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似乎又朝前跨进了一大步。
“你同意我说的话么?”最后玉香问。
“同意。你怎么就知道这么多事,懂这么多道理?”
“我比你大七八岁,不比你多晓得点事,那不是白活了?”
“姐,你这么优秀,怎么就看上我了呢?还对我这么好?”
“想听真话么?”
“当然。我喜欢讲真话,也喜欢听真话。”
“那我告诉你吧:我看上你是因为你首先是一个男人,能够满足我生理的需要。其次你是一个没有经过任何雕琢,没有染上一丁点的市侩气,纯洁、率真的男人,所以我喜欢。但我只把你当男人看,不把你当丈夫看,做我的丈夫,你不合适,懂不懂?”
“我懂。我不配做你的丈夫,从你这里我除了得到男人的享受外,更多的是姐姐般的关爱和母亲般的温暖。我很感激你。”
“酸话少说。我帮你不纯粹是因为和我困了觉,而是出于人的本性。你知道三字经么?人之初,性本善。人生来是善良的,变得邪恶了是受了环境的挤压。”
“姐,哪个人如果讨了你做婆娘,那真是幸福死了。”
“世界在变,人也在变。老弟,你也会成长的。”玉香这话,好像有点意味深长。“男人,不但要在思想上、行为上像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在对待女人时,也要拿出男人的冲天气概来。来,满缸,姐教你怎样在女人面前做一个合格的男人。”
说罢,玉香行动起来。首先把满缸的衣服剥了,把一个男人的霸气、硬气及其征服欲充分地调动了起来,然后把自己脱的一丝不挂,摆出各种姿势来,任满缸欣赏、抚弄。
满缸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仔细地欣赏一个女人的裸体。在车厢里时用的是触觉,而今在明晃晃的灯下,在平展展的床上,一切的妙不可言都展露无遗。他实在扛不住了——
猛扑上去,如狼似虎。
第二天呷早饭时,玉香对她爸说:“前几天杉木氹的姨夫来,说他们队里要开瓦厂?”
“好像是的。”她爸说。
“那就叫满缸去。”
“他行么?不要误了人家的事。”她爸有点怀疑的样子。
“他行。我相信他。”玉香接着说:“姨夫他们队上不是要请人打衣服么?明天我和满缸一起去。”
“这里的衣服都打不完,哪有功夫去那里?”
“不行,我要去。”玉香在这个家里是很霸道的。他爸只有叹息的份。